六 陷入窘境[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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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的聚会使马里尤斯深受震动,并给他的心灵留下了忧愁的阴影。他的感觉可能就像大地被人用铁锹挖开投下种子那样,只感到伤口疼痛,萌芽时的震颤和结果时的喜悦要到以后方能体味。

马里尤斯闷闷不乐。他刚刚建立起一种信念,难道现在就要抛弃?他心里明确不想抛弃。他向自己宣布不想怀疑,却又情不自禁地怀疑起来。处在两种信仰中间,一种尚未走出,另一种尚未进入,这是非常难受的,只有蝙蝠那样的人才喜欢这若明若暗的状况。马里尤斯光明磊落,他需要真正的光明。疑惑不决,半明半暗,这对他是个煎熬。尽管他很想维持原状,坚持原来的想法,可他不可抗拒地不得不继续前进,去研究思考,更深入一些。这会把他引向何处?他走了多少路,才终于靠近他的父亲,现在,他担心向前的步伐又会使他远离父亲。他越是思考,心里越苦恼。他感到周围都是悬崖峭壁。他的看法和他的外祖父不同,也和他的朋友们相异。在前者看来,他太轻率,对后者来说,他太保守。他承认自己无论在老人一边,还是在年轻人一边,都是孤立的。他不再去米赞咖啡馆了。

他内心纷扰,生活中某些重要方面也顾不上考虑。可生活的现实是不愿让人遗忘的。它们终于突然来临,提醒他注意。

一天早晨,旅店老板来到他的房间,对他说:

“库费拉克先生给您作过担保。”

“是的。”

“可我需要钱。”

“让库费拉克来同我讲。”马里尤斯说。

库费拉克来后,老板便走了。马里尤斯同他讲了他本不想同他讲的事,说他在这世上可说是孑然一身,无依无靠。

“那您怎么办呢?”库费拉克说。

“不知道。”马里尤斯回答。

“您干什么呢?”

“不知道。”

“那您有钱吗?”

“十五法郎。”

“您要我借给您吗?”

“绝对不要。”

“有衣服吗?”

“就这些。”

“有首饰吗?”

“一块表。”

“银的?”

“金的。您看。”

“我认识一位服装商,他可以买您的紧腰中大衣和长裤。”

“很好。”

“那您就只剩下一条长裤、一件背心、一顶帽子和一件上衣了。”

“还有靴子。”

“什么?您就不用打光脚了?多阔气呀!”

“这就够了。”

“我认识一个钟表商,他可以买您的表。”

“很好。”

“这有什么好的。那您以后干什么呢?”

“干什么都行。只要是正当的。”

“您会英语吗?”

“不会。”

“会德语吗?”

“不会。”

“那就算了。”

“问这个干吗?”

“我有个朋友是书商,正在编一种百科全书,您要是懂英语或德语,就可以帮着译些文章了。报酬不高,但能维持生活。”

“那我学英语和德语。”

“可现在怎么办?”

“现在嘛,就吃我的衣服和手表。”

他们把服装商叫来。他出二十法郎买下那件旧大衣。他们又去钟表商那里。他出四十五法郎买下了表。

“不错,”回旅馆时,马里尤斯对库费拉克说,“加上原来的十五法郎,一共有八十法郎。”

“旅馆的房租呢?”库费拉克提醒道。

“噢,我倒忘了。”马里尤斯说。

“见鬼!”库费拉克说,“您学英语时吃五法郎,学德语时再吃五法郎。这就是说,啃语言时要狼吞虎咽,啃一百苏的硬币时要细嚼慢咽。”

这时,吉诺曼姨妈(其实,见到别人有愁事,她还是挺乐意帮忙的)终于找到了马里尤斯的住处。一天早晨,马里尤斯从学校回来,看到了姨妈的一封信和一只封口的匣子,匣内有六十皮斯托尔,即六百金法郎。

马里尤斯将三十金路易[206]如数退给姨妈,并且给她写了封信,措词非常恭敬。信上说,他有谋生的手段,以后完全能养活自己。可那时,他只剩三法郎了。

姨妈没把马里尤斯拒绝钱的事告诉外祖父,怕火上浇油。况且,他不是说过,再也不要向我提起这个吸血鬼吗?

马里尤斯不想负债,就离开了圣雅克门旅馆。


五 扩大视野第五卷 苦难大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