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译本 >
- 悲惨世界 - 潘丽珍译 >
- 第三部 马里尤斯 >
- 第四卷 ABC友社
六 陷入窘境[205]
那晚的聚会使马里尤斯深受震动,并给他的心灵留下了忧愁的阴影。他的感觉可能就像大地被人用铁锹挖开投下种子那样,只感到伤口疼痛,萌芽时的震颤和结果时的喜悦要到以后方能体味。
马里尤斯闷闷不乐。他刚刚建立起一种信念,难道现在就要抛弃?他心里明确不想抛弃。他向自己宣布不想怀疑,却又情不自禁地怀疑起来。处在两种信仰中间,一种尚未走出,另一种尚未进入,这是非常难受的,只有蝙蝠那样的人才喜欢这若明若暗的状况。马里尤斯光明磊落,他需要真正的光明。疑惑不决,半明半暗,这对他是个煎熬。尽管他很想维持原状,坚持原来的想法,可他不可抗拒地不得不继续前进,去研究思考,更深入一些。这会把他引向何处?他走了多少路,才终于靠近他的父亲,现在,他担心向前的步伐又会使他远离父亲。他越是思考,心里越苦恼。他感到周围都是悬崖峭壁。他的看法和他的外祖父不同,也和他的朋友们相异。在前者看来,他太轻率,对后者来说,他太保守。他承认自己无论在老人一边,还是在年轻人一边,都是孤立的。他不再去米赞咖啡馆了。
他内心纷扰,生活中某些重要方面也顾不上考虑。可生活的现实是不愿让人遗忘的。它们终于突然来临,提醒他注意。
一天早晨,旅店老板来到他的房间,对他说:
“库费拉克先生给您作过担保。”
“是的。”
“可我需要钱。”
“让库费拉克来同我讲。”马里尤斯说。
库费拉克来后,老板便走了。马里尤斯同他讲了他本不想同他讲的事,说他在这世上可说是孑然一身,无依无靠。
“那您怎么办呢?”库费拉克说。
“不知道。”马里尤斯回答。
“您干什么呢?”
“不知道。”
“那您有钱吗?”
“十五法郎。”
“您要我借给您吗?”
“绝对不要。”
“有衣服吗?”
“就这些。”
“有首饰吗?”
“一块表。”
“银的?”
“金的。您看。”
“我认识一位服装商,他可以买您的紧腰中大衣和长裤。”
“很好。”
“那您就只剩下一条长裤、一件背心、一顶帽子和一件上衣了。”
“还有靴子。”
“什么?您就不用打光脚了?多阔气呀!”
“这就够了。”
“我认识一个钟表商,他可以买您的表。”
“很好。”
“这有什么好的。那您以后干什么呢?”
“干什么都行。只要是正当的。”
“您会英语吗?”
“不会。”
“会德语吗?”
“不会。”
“那就算了。”
“问这个干吗?”
“我有个朋友是书商,正在编一种百科全书,您要是懂英语或德语,就可以帮着译些文章了。报酬不高,但能维持生活。”
“那我学英语和德语。”
“可现在怎么办?”
“现在嘛,就吃我的衣服和手表。”
他们把服装商叫来。他出二十法郎买下那件旧大衣。他们又去钟表商那里。他出四十五法郎买下了表。
“不错,”回旅馆时,马里尤斯对库费拉克说,“加上原来的十五法郎,一共有八十法郎。”
“旅馆的房租呢?”库费拉克提醒道。
“噢,我倒忘了。”马里尤斯说。
“见鬼!”库费拉克说,“您学英语时吃五法郎,学德语时再吃五法郎。这就是说,啃语言时要狼吞虎咽,啃一百苏的硬币时要细嚼慢咽。”
这时,吉诺曼姨妈(其实,见到别人有愁事,她还是挺乐意帮忙的)终于找到了马里尤斯的住处。一天早晨,马里尤斯从学校回来,看到了姨妈的一封信和一只封口的匣子,匣内有六十皮斯托尔,即六百金法郎。
马里尤斯将三十金路易[206]如数退给姨妈,并且给她写了封信,措词非常恭敬。信上说,他有谋生的手段,以后完全能养活自己。可那时,他只剩三法郎了。
姨妈没把马里尤斯拒绝钱的事告诉外祖父,怕火上浇油。况且,他不是说过,再也不要向我提起这个吸血鬼吗?
马里尤斯不想负债,就离开了圣雅克门旅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