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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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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难题对音乐毫无影响,因为没有任何表象派写实主义能在音乐领域占有一席之地,而且若想将它引入音乐之中,就必须使用比喻,或依靠语言、剧情。除非是合并为瓦格纳式的总体艺术(即瓦格纳那种包罗万象的歌剧),或塞进简单的歌曲,否则音乐的写实主义就意味着它能代表某种明确的情感,包括可辨认出来的性情感(就像瓦格纳的《特里斯坦和伊索尔德》)。更普遍的情形是,它们通过民俗音乐的主题来表达民族主义的情感,例如盛行一时的国民乐派作曲家——波希米亚的斯美塔那和德沃夏克,俄国的柴可夫斯基、里姆斯基—科萨科夫(N.Rimsky-Korsakov,1844—1908)和穆索尔斯基等,挪威的格利格(Edvard Grieg,1843—1907),当然还有德国人(可不是奥地利人)所做的。但是如我们前面所提,严肃音乐欣欣向荣的原因,与其说是它道出了真实世界,倒不如说它表达了精神世界,因而它除了提供其他许多东西外,还提供了一种宗教替代品。如果想要演出,那它就得合乎赞助人的口味或符合市场需求。到了这个程度,它就能从内部反对资本主义世界,而且易如反掌,因为当音乐家对资产阶级进行鞭挞时,他们不但觉察不到还可能以为音乐家是在表达他们的追求和他们的文化辉煌呢。所以,音乐繁荣了,但或多或少仍建立在传统的浪漫主义基础上。音乐界的急先锋是瓦格纳,他也是音乐界最著名的公众人物,因为他确实成功地使财力最雄厚的文化当局和资产阶级成员相信他们就属于精神贵族,远远高于庸俗不堪的广大群众,只有他们才是艺术的未来(瓦格纳能做到这点得感谢疯疯癫癫的巴伐利亚国王路德维希)。
散文,特别是最具资产阶级时代艺术形式特征的小说,也日渐兴盛,但原因却与音乐正好相反。语言不像音符,它不但表现了“真实生活”,也表达了思想。语言跟视觉艺术也不一样,它并不真正去模仿生活。所以,小说的“写实主义”没有发生任何当摄影引进绘画时立即产生的不可解决的矛盾。有些小说可能会把重点放在如记录文学般的绝对真实上,有些则倾向将题材扩大到不适于体面人看的领域(法国写实主义小说家两者都喜欢),然而谁能否认,甚至最不擅长文字、最主观的人所写的真实世界故事,通常也最能代表当代的真实社会!这个时期的小说没有一部不能改写为电视连续剧。小说很灵活,作为一个类别,它甚受大众欢迎,成就斐然。除了极个别的例外——如瓦格纳的音乐,法国几个画家,也许还有几首好诗——这个时期艺术上的最高成就非小说莫属:俄国的、英国的、法国的,也许甚至还有美国的(如果我们加上梅尔维尔的《白鲸》),而且(除梅尔维尔外)最伟大作家的最伟大作品几乎都立即被接受,如果不总能获得理解的话。
小说的伟大潜力在于它的领域极宽,最广阔、最雄心勃勃的主题都操持在小说家的手中,请看:《战争与和平》弄得托尔斯泰如痴如醉,《罪与罚》(Crime and Punishment,1866年)使陀思妥耶夫斯基心力交瘁,《父与子》(Fathers and Sons)则令屠格涅夫费尽心血。小说家企图掌握住整个社会的现实。司各特(Scott)和巴尔扎克借由彼此相关的故事系列反映整个社会,然而奇怪得很,这时期最伟大的天才小说家并未遵循这个模式。左拉要到1871年才开始进行他对追溯第二帝国的大部头描绘[《卢贡—马卡尔家族》系列小说(the RougonMacquaret series)],加尔多斯(Pérez Galdós,1843—1920)于1873年开始其回顾性的《民族插曲》(Episodios Nacionales),德国小说家、剧作家弗赖塔格(Gustav Freytag,1816—1895)则在1872年开始撰写其《祖先》(Die Ahnen)。在俄国以外,这些巨大创作努力所取得的成功有大有小,而在俄国则一律获得成功。一个兼容了狄更斯、福楼拜、艾略特、萨克雷和凯勒(Gottfried Keller,1819—1890)等诸多成熟作家的时代,是不需要害怕竞争的。然而,小说最大的特点和它之所以成为这个时代典型艺术的原因,是因为小说是通过神话和技巧(像华格纳的《尼伯龙根的指环》那样)来完成其雄心勃勃的创作目的。与其说小说像暴风雨般袭击了创作天堂,倒不如说它是坚忍不拔、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进创作天堂。为此,小说在承受最小损失的情况下,也开始被翻译成他国语言。这个时代至少有位天才大作家成为真正的国际人物,他就是狄更斯。
但是,如果我们在讨论资产阶级胜利时代的艺术时,仅局限于讨论艺术大师和他们的杰作,特别是局限在少数几个人身上,那就有失偏颇了。我们已经看到,这个时代也是艺术走向大众的时代,因为有了复制技术,一件作品复印无数张后形象依然清晰;技术与交通结合起来便产生了报纸和杂志,尤其是附有插图的杂志;同时群众教育事业的开展更使艺术进入平常人家。这时期真正为多人所知的艺术作品——指其知名度超出了少数“有修养者”的范围——并不是我们今天欣赏不已的作品。当然也有极少例外,狄更斯便是这极少例外中最突出的一位(然而狄更斯是以记者的身份写作的,他的小说是连载发表的。对数以千计的读者来说,他更像演员,因为他的作品充满戏剧舞台场面的对白)。销路最广的是大众报纸,英国和美国的销售量创空前纪录,达25万份,甚至50万份。美国西部火车车厢里和欧洲手工业工人小屋里贴的是英国画家兰西尔的《山谷之王》(Monarch of the Glen)(或自己本国相应的画),或美国总统林肯、意大利爱国者加里波第,或英国首相格莱斯顿的肖像。“高尚文化”中的乐曲,只有意大利歌剧作曲家威尔第的曲调能借由遍布各地的意大利街头手风琴手而进入普通人的耳朵,或许瓦格纳的某段乐章也可因被改成结婚进行曲而得与大众相见——但不是歌剧本身。
然而,这本身就是一场文化革命。随着城市和工业的胜利,广大群众开始出现分野,而且区别日益尖锐:一部分是“现代化”的,也就是城市化的、识文断字的人;另一部分是接受主流(即资本主义社会)的文化内容和日益失根的“传统”人。两者的分野越来越明确,因为农村过去的遗产和城市工人阶级的生活模式越来越不相干:19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的波希米亚工人,已不再用民谣来抒发自己的感情,而用歌厅里的蹩脚通俗歌曲来描述他们自己的生活——一种与他们父辈很少有共同之处的生活。这是一个空白地带。现代通俗音乐和娱乐业的祖先,那时就开始为文化要求不高的人填补这个空白;而自助团体和组织就为更活跃、更自觉、要求更多的人来填补这个空白。从本书所述时期结束起,这个空白则越来越常是通过政治运动来填补。在英国,城里歌厅星罗棋布的时代也是合唱团和工人阶级管乐队的时代,这些音乐团体在工业社会成倍增加,其所表演的大众“古典”曲目多半选自高尚文化。但是值得注意的是,这几十年的文化流向都是单向的——从中产阶级往下传播,至少在欧洲是如此。甚至即将成为无产阶级最有特色的文化形式,即供大众观赏的体育活动,也是发源于中产阶级。这时期的中产阶级年轻人为各项运动筹组俱乐部,并规划比赛,从而使体育规则得以定型——例如英式足球。要到19世纪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体育活动才真正掌握在工人阶级手中。(英国是最卓越的“体育大国”。早些时候的平民体育,例如板球,已在英国兴起。但此时英国纯专业化的平民体育却呈下降态势。原有的几项体育活动实际上已告消失,例如专业化的赛跑、竞走、划船比赛等。)
农村最传统的文化模式遭到连根拔起,其原因与其说是人口流动,不如说是兴办教育的结果。一旦群众接受了小学教育,传统文化便不可能再以口耳或面面相传的方式为基础。于是,文化遂分裂成识字者的高级文化(即占统治地位的文化)和不识字者的低级文化(即落后文化)。教育和全国官僚机构将农村居民变成精神分裂症患者的集合,他们的名字被分成两种,一是昵称和绰号,是邻居和亲戚称呼时用的(如“跛脚巴奎脱”),一是对学校、政府当局使用的正式姓名(如“弗朗西斯科·冈萨雷斯·洛佩斯”)。新生的一代实际上都能操两种语言。有越来越多的人,企图以“方言文学”的形式拯救古老语言[如安岑格鲁贝(Ludwig Anzengruber,1839—1889)写的农民话剧;巴恩斯(William Barnes,1800—1886)用多塞特(Dorset)方言写的诗;路透(Fritz Reuter,1810—1874)用德国北部方言写的自传以及1854年费利布里热(Félibrige)协会运动意欲复活的普罗旺斯文学]。但这对中产阶级罗曼蒂克的怀旧病、民粹主义或“自然主义”皆无吸引力。
用我们的标准来看,传统文化在这个阶段的衰落幅度还是比较小的。然而其意义相当重大,因为在这一时期,传统文化尚未从新兴无产阶级或城市反主流文化当中得到反馈(农村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反主流文化)。因此,占统治地位的官方文化不可避免地与大获全胜的中产阶级等同起来,并凌驾在处于从属地位的广大群众之上。在这个时期,这种主从状态几乎是无法改变的。
[1]R. Wagner, ‘Kunst und Klima’, Gesammelte Schriften (Leipzig 1907), III, p.214.
[2]Cited in E. Dowden, Studies in Literature 1789-1877 (London 1892), p.404.
[3]Th. v. Frimmel, Lexicon der Wiener Gemäldesammlungen (A-L 1913-14); article: Ahrens.
[4]G. Reitlinger, The Economics of Taste (London 1961), chapter 6. I have relied much on this valuable work, which brings to the study of art a hard-headed financial realism suitable to our period.
[5]Asa Briggs, Victorian Cities (London 1963), pp.164 and 183.
[6]Reitlinger, op. cit.
[7]R. D. Altick, The English Common Reader (Chicago 1963), pp.355 and 388.
[8]Reitlinger, op. cit.
[9]F. A. Mumby, The House of Routledge (London 1934).
[10]M. V. Stokes, ‘Charles Dickens: A Customer of Coutts & Co.’, The Dickensian, 68 (1972), pp.17-30. I am indebted to Michael Slater for this reference.
[11]Mulhall, op. cit.; article: Libraries. A special note should be made of the British publiclibrary movement. Nineteen cities installed such free libraries in the 1850s, eleven in the 1860s, fifty-one in the 1870s (W. A. Munford,Edward Edwards [London 1963]).
[12]T. Zeldin, France 1848-1945 (Oxford 1974), I, p.310.
[13]G. Grundmann, ‘Schlösser und Villen des 19. Jahrhunderts von Unternehmem in Schlesien’, Tradition, 10, 4 (August 1965), pp.149-62.
[14]R. Wischnitzer, The Architecture of the European Synagogue (Philadelphia 1964), chapter X, especially pp.196 and 202-6.
[15]Gisèle Freund, Photographic und bürgerliche Gesellschaft (Munich 1968), p.92.
[16]Freund, op. cit., pp.94-6.
[17]Cited in Linda Nochlin (ed.), Realism and Tradition in Art (Englewood Cliffs 1966), pp.71 and 74.
[18]Gisèle Freund, Photographie et Société (Paris 1974), p.77.
[19]Freund, op. cit. (1968), p.111.
[20]Freund, op. cit. (1968), pp.112-13.
[21]For the question of artists and revolution in this period, see T. J. Clark, The Absolute Bourgeois (London 1973) and Image of the People:Gustave Courbet (London 1973).
[22]Nochlin, op. cit.., p.77.
[23]Nochlin, op. cit.., p.77.
[24]Nochlin, op. cit., p.53.
[25]Even in that lesser centre of Bohemia, Munich, the Münchner Kunstverein had about 4,500 members in the mid-1870s. P. Drey, Die wirtschaftlichen Grundlagen der Malkunst. Versuch einer Kunstökonomie (Stuttgart and Berlin 1910).
[26]‘In art the handicraft is almost everything. Inspiration-yes, inspiration is a very pretty thing, but a little banale; it is so universal. Every bourgeois is more or less affected by a sunrise or sunset. He has a measure of inspiration.’Cited in Dowden, op. cit., p.4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