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资本和剩余价值
“关于资本,马克思先生首先不是指资本是已经生产出来的生产资料这个流行的经济学概念,而是企图提倡一种更专门的、辩证—历史的观念,这种观念无异于玩弄概念和历史的变态术。据说,资本是由货币产生的;它构成一个历史阶段,这个阶段开始于十六世纪,即开始于假定在这个时期出现的世界市场的萌芽时期。显然,在对概念的这种解释中,国民经济学分析的尖锐性就丧失了。在这些应该半是历史和半是逻辑的、而实际上只是历史幻想和逻辑幻想的杂种的荒谬观念中,悟性的识别力连同一切正直的概念运用一并没有了”——
在整整一页上,一直是这样喋喋不休……
“马克思关于资本概念的表述,只能在严谨的国民经济学中引起混乱……产生冒充深刻的逻辑真理的轻率的意见……造成基础的薄弱”等等。
这样说来,好象马克思认为资本是在十六世纪初由货币产生的。这就等于说,金属货币是三千多年前由牲畜产生的,因为在以前牲畜和其他东西一样也承担过货币的职能。只有杜林先生才能采取这样笨拙的和不恰当的表达方式。在马克思关于商品流通过程赖以进行的经济形式的分析中,货币是以最后的形式出现的。“商品流通的这个最后产物是资本的最初的表现形式[注:着重号是恩格斯加的。——编者注]。资本在历史上起初到处是以货币形式,作为货币财产,作为商人资本和高利贷资本,与地产相对立……这个历史每天都在我们眼前重演。现在每一个新资本最初仍然是作为货币出现在舞台上,也就是出现在市场上——商品市场、劳动市场或货币市场上,经过一定的过程,这个货币就转化为资本。”[126]这又是马克思陈述的一个事实。杜林先生无法驳倒这个事实,就把它加以歪曲,硬说马克思认为资本是由货币产生的!
马克思又进一步研究了货币转化为资本的过程,他首先发现,货币作为资本流通的形式,同货币作为商品的一般等价物流通的形式是相反的。简单的商品所有者为买而卖;他卖出他不需要的东西,而以所得的货币买进他需要的东西。开始经营的资本家一开头就买进他自己不需要的东西;他为卖而买,而且要卖得贵些,以便收回最初用于购买的货币价值,并且在货币上有所增加;马克思把这种增加叫做剩余价值。
这种剩余价值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它既不能来自买者以低于商品的价值购买商品,也不能来自卖者以高于商品的价值出卖商品。因为在这两种情况下,每个人的赢利和亏损由于彼此交替地成为买者和卖者而互相抵销了。剩余价值也不能来自欺骗,因为欺骗固然能牺牲一个人而使另一个人发财致富,但是不能增加两人所拥有的总数,因而也不能增加流通的价值的总额。“一个国家的整个资本家阶级决不能靠欺骗自己来发财致富。”[127]
可是我们发现,每个国家的整个资本家阶级,因卖出贵于买进,因占有剩余价值,而在我们眼前不断地发财致富。因此我们还是回来谈我们开始提出的问题:这种剩余价值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这个问题必须解决,而且要排除任何欺骗,排除任何暴力的任何干涉,用纯粹经济学的方法来解决,于是问题就是:即使假定相等的价值不断地和相等的价值交换,又怎样才能不断地使卖出贵于买进呢?
这个问题的解决是马克思著作的划时代的功绩。它使社会主义者早先象资产阶级经济学者一样在深沉的黑暗中摸索的经济领域,得到了明亮的阳光的照耀。科学的社会主义就是从此开始,以此为中心发展起来的。
这个问题是这样解决的:应该转化为资本的那种货币的价值的增加,不能由这种货币产生,也不能起源于购买,因为这种货币在这里只是实现商品的价格,而这种价格,由于我们假定相等的价值互相交换,并不和商品的价值不同。根据同一理由,价值的增加也不能由商品的出卖产生。所以这种变化必定发生在所购买的商品中,但不是发生在商品的价值中——因为商品是按照它的价值买卖的,而是发生在商品的使用价值本身中,就是说,价值的变化一定是从商品的使用中产生。“要从商品的使用上取得价值,我们的货币所有者就必须幸运地……在市场上发现这样一种商品,它的使用价值具有成为价值源泉的独特属性,因此,它的实际使用本身就是劳动的物化,从而是价值的创造。货币所有者在市场上找到了这种特殊商品,这就是劳动能力或劳动力。”[注:着重号都是恩格斯加的。——编者注][128]如果说,正象我们所看到的,劳动本身不能具有任何价值,那末关于劳动力就绝不能这样说了。劳动力一旦变成商品(它现在事实上就是商品),就获得一种价值,而这种价值也“同其他任何商品的价值一样,是由生产,从而也是再生产这种特殊交易品所必需的劳动时间决定的”[129],就是说,是由劳动者为制造维持自己能劳动的状态和延续后代所需要的生活资料而必需耗费的劳动时间决定的。我们假定这种生活资料代表每天六小时的劳动时间。我们的开始经营的资本家为了经营企业而购买了劳动力,即雇用了一个工人,如果他付给这个工人的货币也代表六小时的劳动,那末他付给这个工人的就是他的劳动力的全部日价值。这个工人只要为这个开始经营的资本家劳动了六小时,他就完全补偿了资本家的费用,即资本家所支付的劳动力的日价值。可是货币并没有因此转化为资本,也没有产生任何剩余价值。所以劳动力的购买者对于他所做的交易的性质也有完全不同的看法。只需要六小时的劳动就足够维持工人二十四小时内的生活,这一事实丝毫不妨碍工人在二十四小时中劳动十二小时。劳动力的价值和劳动力在劳动过程中创造的价值是两个不同的量。货币所有者支付劳动力的日价值,所以这一天的劳动力的使用,即这一天的劳动,也就属于他了。劳动力被使用一天所创造的价值比它自身的日价值多一倍,这对于买者是特别幸运的,可是根据商品交换的规律,这对于卖者也绝不是不公平的。这样,根据我们的假设,工人每天消费掉货币所有者六小时劳动的价值产品,但是他每天向货币所有者提供十二小时劳动的价值产品。货币所有者赚得了这个差额——六小时的无酬的剩余劳动,即体现六小时劳动的、无酬的剩余产品。魔术变完了。剩余价值产生了,货币转化为资本。
由于马克思以这种方式表明了剩余价值是怎样产生的,剩余价值在调节商品交换的规律的支配下怎样才能产生,所以他就揭露了现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及以它为基础的占有方式的结构,揭示了整个现代社会制度在其周围凝结起来的核心。
但是,资本的这样产生有一个本质的先决条件:“货币所有者要把货币转化为资本,就必须在商品市场上找到自由的工人[注:着重号都是恩格斯加的。——编者注],这里所说的自由,具有双重意义:一方面,工人是自由人,能够把自己的劳动力当作自己的商品来支配;另一方面,他没有别的商品可以出卖,自由得一无所有,没有任何实现自己的劳动力所必需的东西。”[130]但是,以货币所有者或商品所有者为一方同以除自己的劳动力外一无所有者为另一方的这种关系,绝不是自然史上的关系,也不是一切历史时期所共有的关系,“它本身显然是已往历史发展的结果,……是一系列陈旧的社会生产形态灭亡的产物。”[131]而在十五世纪末和十六世纪初,由于封建生产方式的崩溃,这种自由的劳动者才在历史上第一次大量地出现。但是由于这种情形,而且由于世界贸易和世界市场从那个时代已经开始形成,所以就产生了一种基础,在这种基础上,现存的大量动产必然要愈来愈多地转化为资本,而以生产剩余价值为目的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必然要愈来愈成为占绝对支配地位的生产方式。
这就是马克思的“荒谬的观念”,“历史幻想和逻辑幻想的杂种”,在这些观念中,“悟性的识别力连同一切正直的概念运用一并没有了”。试把杜林先生向我们提供的“深刻的逻辑真理”、“精确学科意义上的终极的最严格的科学性”,同这种“轻率的意见”比较一下吧。
因此,关于资本,马克思“不是指资本是已经生产出来的生产资料这个流行的经济学概念”;他倒是这样说的:一定的价值额,只有在它利用自己造成剩余价值时,才变为资本。而杜林先生说的是什么呢?
“资本是经济的权力手段的主干,它被用来继续进行生产并构成一般劳动力成果中的份额。”
无论这话又是说得多么玄妙和没有条理,但总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经济的权力手段的主干可以永远继续进行生产,但是,据杜林先生本人说,它在未构成“一般劳动力成果中的份额”,即未构成剩余价值,或至少是未构成剩余产品时,不能成为资本。所以杜林先生不仅自己犯了他谴责马克思所犯的不是指资本这个流行的经济学概念的罪过,而且还犯了即使用高傲的字句也“掩饰不好的”笨拙地剽窃马克思思想的罪过。
在第262页上,这一点发挥得更详细:
“社会意义上的资本〈非社会意义上的资本,还要杜林先生去发现〉,恰好和纯粹的生产资料有特殊的差别;因为后者只具有技术的性质,并且在任何情况下都是必需的,而前者的特征则在于它那攫为己有和构成份额的社会力量。诚然,社会的资本大部分不过是处于自己的社会职能中的技术性的生产资料;但是这种职能也正好是……必然要消失的。”
如果我们考虑到,正是马克思第一个强调了这样的“社会职能”,唯有借助这种职能,一定的价值额才变成资本,那末确实“每个注意研究问题的人都应该很快地就明了,马克思关于资本概念的表述只能引起混乱”——但不象杜林先生所认为的那样,发生在严谨的国民经济学中,而是清清楚楚地仅仅发生在杜林先生本人的头脑中,杜林先生在他的《批判史》中已经忘了他在《教程》中是多么经常地应用上述这个资本概念。
但是,杜林先生并不满足于他那即使以“清洗过的”形式从马克思那里剽窃来的资本的定义。他不得不跟着马克思“玩弄概念和历史的变态术”,同时他自己比较明白,这样做,除了“荒谬的观念”、“轻率的意见”、“基础的薄弱”等等以外,是什么也得不到的。资本的“社会职能”使它能够占有他人劳动的成果,而且只是因为有了这种职能,它才和单纯的生产资料有所区别,这样的社会职能是从什么地方产生的呢?
杜林先生说,它不是基于“生产资料的本性和生产资料的技术必要性”。
因此,这种职能是历史地产生的,而杜林先生在第262页上向我们重复的只不过是我们已经听过十次的东西,他用早已为人所知的两个男人的冒险来说明资本的产生,其中的一个人在历史的开端用暴力制服另一个人,从而把自己的生产资料转化为资本。但是,杜林先生并不满足于承认一定价值额赖以变成资本的那种社会职能具有历史的开端,他还预言了这种职能的历史结局:它“也正好是必然要消失的”。但是历史地产生而又历史地消失的现象,用一般人的话来说,习惯上就叫做“一个历史阶段”。所以不仅在马克思看来,而且在杜林先生看来,资本都是一个历史阶段,因此,我们不得不作出这样的结论:在这里我们已经置身于耶稣会教徒中了。即使两个人做同一件事,但终究各不相同[132]。如果马克思说,资本是一个历史阶段,那末这是荒谬的观念,是历史幻想和逻辑幻想的杂种,在这里识别力连同一切正直的概念运用一并没有了。如果杜林先生也把资本描写成一个历史阶段,那末这是证明国民经济学分析的尖锐性和精确学科意义上的终极的最严格的科学性。
杜林先生的资本观念同马克思的资本观念的区别在哪里呢?
马克思说:“资本并没有发明剩余劳动。凡是在社会上一部分人享有生产资料垄断权的地方,劳动者,无论是自由的或不自由的,都必须在维持自身生活所必需的劳动时间以外,追加超额的劳动时间来为生产资料的所有者生产生活资料。”[133]因此,剩余劳动和这种剩余劳动的产品的被别人占有,即超出工人维持自身生活所必需的时间以外的劳动和对劳动的剥削,是到目前为止的一切在阶级对立中运动的社会形态的共同点。但是,只有当这种剩余劳动的产品采取了剩余价值的形式,当生产资料所有者找到了自由的劳动者——不受社会束缚和没有自己的财产的劳动者——来作为剥削对象,并且为生产商品而剥削劳动者的时候,只有在这个时候,在马克思看来,生产资料才具有资本的特殊性质。而这种情形只是在十五世纪末和十六世纪初才大规模地出现。
相反地,杜林先生把“构成一般劳动力成果中的份额”、从而提供任何形式的剩余劳动的任何数量的生产资料都解释为资本。换句话说,杜林先生剽窃了马克思发现的剩余劳动,以便用它来消灭一时不合他的意而同样是由马克思发现的剩余价值。这样,在杜林先生看来,不仅科林斯和雅典的市民利用奴隶经营的动产和不动产,而且罗马帝国时代大土地所有者的财富,以及中世纪封建领主的财富,只要以某种方式为生产服务,毫无差别地都是资本。
这样,关于资本,杜林先生本人就不是指“资本是已经生产出来的生产资料这个流行的概念”,而是指完全相反的概念,这种概念甚至包含不经过生产的生产资料,即土地和自然资源。但是,那种认为资本干脆就是“已经生产出来的生产资料”的观念也只是流行于庸俗经济学中。在杜林先生如此珍惜的庸俗经济学之外,“已经生产出来的生产资料”或某一价值额之所以能成为资本,那只是因为它产生了利润或利息,就是说,它以剩余价值的形式并且又是以剩余价值的这两个特定的具体形式去占有无偿劳动的剩余产品。整个资产阶级经济学总是束缚于这样一种看法:在正常条件下用于生产或交换的任何价值额都自然而然地具有产生利润或利息的特性,这在这里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在古典经济学中,资本和利润,或资本和利息,正象原因和结果、父亲和儿子、昨天和今天一样地彼此不能分离,并处于同样的相互关系之中。只是在资本本身出现的时候,在动产为了生产商品而剥削自由劳动者的剩余劳动,因而愈来愈具有资本的职能的时候,现代经济学意义上的“资本”这个名词才出现,而采用这个名词的是历史上的第一个资本家民族,即十五世纪和十六世纪的意大利人。如果说马克思第一个彻底分析了现代资本所特有的占有形式,如果说他使资本的概念同这个概念最后从中抽象出来并且赖以存在的历史事实协调一致,如果说马克思因此使这个经济学概念摆脱了在古典资产阶级经济学中和在以前的社会主义者那里还同它纠缠在一起的不清楚的和动摇不定的观念,那末这正是马克思以“终极的最严格的科学性”处理问题,这种科学性杜林先生口头上经常在讲,可是令人伤心的是我们在他的著作中却找不到。
事实上,在杜林先生那里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他不满足于先把资本是一个历史阶段的说法斥责为“历史幻想和逻辑幻想的杂种”,然后自己又说资本是一个历史阶段。他还把一切经济的权力手段,一切占有“一般劳动力成果中的份额”的生产资料,因而也把一切阶级社会中的地产,都直截了当地宣布为资本;但是这丝毫不妨碍他在往后的叙述中完全按照传统的方法把地产和地租同资本和利润区别开来,而只把产生利润或利息的生产资料叫做资本,这些在他的《教程》第156页及以下各页上可以更详细地看到。杜林先生同样可以先把马、牛、驴和狗也包括在“机车”这个名词之内——因为人们也可以借助这些拖运工具来行动,并且责备今天的工程师,说他们把机车这个名词局限于现代的蒸汽机车,把它看成一个历史阶段,造成荒谬的观念、历史幻想和逻辑幻想的杂种等等;然后自己宣布,马、驴、牛和狗还是应该排除于“机车”这个名词之外,这个名词只能适用于蒸汽机车。——因此,我们又不得不说,恰好在杜林对资本概念的解释中,国民经济学分析的一切尖锐性丧失了,识别力连同一切正直的概念运用一并没有了;而荒谬的观念、混乱、冒充深刻的逻辑真理的轻率的意见和基础的薄弱,在杜林先生那里却恰似繁花怒放。
但是,所有这一切都无关紧要。荣誉仍然归于杜林先生,他发现了全部以往的经济学、全部政治学和法学,一句话,全部以往的历史在其周围旋转的轴心。这就是:
“暴力和劳动是在构成社会联系时应该估计在内的两个主要因素。”
这一句话里包含了以往的经济世界的全部宪法。这部宪法非常短,内容是:
第一条 劳动进行生产。
第二条 暴力进行分配。
“用人间的和德国的话来说”,杜林先生的全部经济学的智慧也就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