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恋
罗克有一段不堪回首的罗曼史。
罗克的初恋铭心刻骨,那姑娘成为罗克的感情的唯一寄托。也就是从那时起,罗克知道了感情有地方寄托是一件无比享受的事。后来,罗克就上了瘾,自己的感情必须寄托在自己身体以外的某个地方。
这实际上是患有恐惧症的表现。罗克从小没爹没娘。
罗克和姑娘苦恋了四年,他把自己的全部身心都给了她。
一天,姑娘和罗克约会时愁眉不展,一反常态。
“你怎么了?”罗克关切地问恋人。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咱们应该去世界上最富的国家生活。”姑娘说。
“这儿不是挺好吗?”罗克说。
“我昨天从一张报纸上看到,人家美国的公共厕所干净得能吃饭,比咱们的饭馆都清洁。”姑娘说,“人的一生起码有十五分之一的时间是在厕所里度过的。”
“美国人在厕所里用餐?”罗克吃惊。
“我是说美国的公共厕所干净得能吃饭,没说美国人在厕所吃饭。”姑娘嗔怪罗克。
“今天可能下雨。”罗克想改话题。
“咱们去美国。”姑娘矢志不渝。
“怎么去?”罗克问恋人。
“咱们先攒钱把我弄过去,等我在那边站稳了脚,再接你去。”姑娘显然已经深思熟虑。
罗克别无选择。
从次日起,罗克开始玩命挣钱。练摊儿,长途贩运,倒火车票……
当载有恋人的飞机起飞时,罗克觉得那飞机带走了整个世界。
罗克从机场回到空无一人的城市,痛心疾首怅然若失。
恋人轻诺寡信,背叛了罗克,真的找了个美国男朋友。
罗克悲痛欲绝。最重要的是,姑娘不让罗克拿她当感情寄存处了。罗克的感情回到自己身上后才发现无处栖身。
罗克清夜扪心,绝不敢再将感情寄托于人。罗克不信任人了。
罗克选择了动物寄托自己的感情。
他养了一只猫,与自己朝夕相处,相濡以沫。
罗克坚信猫不会考托福。
在一个春意盎然的夜晚,罗克心爱的猫抛弃了主人同别的猫私奔了。它也不让罗克拿它寄存感情了。
这次,罗克痛定思痛,决定将感情寄托在植物上。植物没有腿。
罗克养了一盆花。
他全心爱着这盆花,每天侍奉它,和它说话。
在一个夏季,那花被虫害夺走了生命。
罗克的感情再次无家可归流离失所。
这次的反思比任何一次都深刻。罗克终于意识到有生命的东西都是靠不住的。生命的本质是运动,运动的本质是变化。将感情寄托在有生命的东西上是刻舟求剑。
罗克开始在大千世界里为自己物色没有生命的感情寄托体。
罗克选择了季节。
春夏秋冬周而复始,罗克爱上了冬季。他的前三任感情寄存处是分别于春夏秋三季通知他取回感情的。
罗克苦恋冬季。当冬季来临时,罗克欣喜若狂,天天躺在恋人的怀抱里耳鬓厮磨。当冬季与他暂时分离时,罗克夜不能寐思念万分终日靠在月历上计算倒计时度日。
罗克的感情找到了牢不可破的寄托处。没有托福,没有生老病死,没有一去不返。
终日厮守对恋人来说不是好事。终日分离对恋人同样不是好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才符合爱情地久天长的法则。
罗克和冬季一年见面一次,一次三个月。这是最佳恋人相处时间。
罗克就这么和季节相恋,不妨碍任何别的生命。
夏天的一个傍晚,罗克实在太思念冬季了,他想给冬季打电话。
罗克来到公用电话亭,他试图给他的冬季打电话。
等在罗克身后打电话的人排起了长队。人们纳闷罗克拿着电话不打在干什么。
罗克通过查号台查不到冬季的电话号码。
“您干吗不打电话?”排在罗克身后的小姐问罗克。
“我查不到她的号码。”罗克说。
“我帮您查行吗?”小姐说。
“当然,太谢谢了。”罗克将听筒交给小姐。
“姓名?”小姐问。
“冬季。”
“这是人名?”
“不是。是季节的名字。”
“季节?”
“就是冬天呀!您没经历过冬天?”罗克抢先吃惊。
“您是说您在给冬天打电话?”小姐的吃惊速度比罗克慢半拍。
“对呀!冬天是我的情人。”罗克无比自豪。
小姐扔下话筒撒腿就跑。
电话打不通,罗克就给冬季写信。信封上的收信人是“冬天”,邮政编码是“零下四十度”。罗克在夏天共给冬季写了五十八封信。邮局按寄信人地址找到罗克退信,罗克看见退信泪流满面。直到邮差告诉他不是本人拒收罗克才止住抽泣。
邻居和朋友经过合议将罗克强行送进精神病医院接受治疗。
罗克爱人类爱动物爱植物没人干涉他,爱季节却为人们所不容。
“将感情寄放在谁那儿最稳妥呢?”这是罗克在精神病医院里天天喃喃自语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