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新渡户先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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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下起的雨,到傍晚停止了。是闷热的天气。我们俩身穿打皱的制服,脚登泥污的皮鞋,在小石川高台的先生的宅门口出现了。那是现在是已经拆掉了的旧房子,昏暗的宅门里的左手,有大约十张席子大小的一间日本风的洋房。这就是客厅。以为师母大约就是住在那里面的,我们都吃了一吓。

使女引路,走进里面去,却是先生之外,只还有一个年青的绅士。总算先是放了心。一站定,先生便坦率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来得好。多么热呀。”他说,“我来介绍罢,这一位,是这回刚从亚美利加回来的有岛武郎君。”

说着,也将我们介绍过。阿阿,这就是有岛君么,我心里想着,细细地看他。

先生将这以前的札幌农学校的教授时代的事,谈了好几回。每一回,总是“有岛,有岛”的,用了对自己的孩子一般的亲密谈着话。我们也就不知不觉地,以对于兄弟似的亲密,记得了这人的名字了。

有岛君穿着黑黑的洋服。泼剌的红脸,头发和胡须的黑,很惹人眼睛。我觉得他微微瘦小点。

这一晚的各样谈话中,惟独有岛君的这一段话,还深深地留在我脑里:——

“这样,先生,我就在那街……(是我所不知道的街名,听不清),我会见了真是所谓‘自然之儿’那样的孩子。那就是我寄寓着的家里的孩子,还只八岁,非常喜欢动物的,整天都和小鸟之类玩着的。但是,有一天,一匹小鸟死掉了。于是这孩子就掘了一个洞,埋下那鸟儿去,上面放了花。这样,就将这鸟儿的事忘得干干净净,又和别的小鸟玩着了。那样子,实在见得是很自然,象和自然同化着似的。”

我一面听着这些话,一面想,为什么这事情就有那么有趣呢?我又想,为什么有岛君那么有趣地,讲着这事的呢?此后也常想问问有岛君,但一见面便忘却,终于没有问算完结了。然而总觉得有岛君之为人,仿佛于此就可见,后来我时时记得起来。

门外渐渐暗下来了。一看,微微斜下的院子的那边,有一株老梅树。大约是先生的亲眷罢,有两个年青女人在那树的地方谈天。这在夕阳中,还隐约可见。

使女来请吃饭,先生在前,四个人都出了这屋子。似乎记得是顺着旧的廊下,我们走到里面的食堂。我们又在戒备着了的太太,还是连影子也不见。

吃着蒸鳗,先生讲了许多话。对于先生,是尊敬透顶的;有岛君又是刚从外国回来,看去未免有些怕,前田和我,便都不大敢开口,只是谨慎地倾听着。

饭后,又大谈了一通札幌的事和亚美利加的事。听说有岛君是要往札幌农学校去做先生的。显着满是希望的脸色,他也讲了各样的话。现在想起来,那实在是年青气锐的有岛武郎君了。先生呢,是满足地看着多年培养出来的淘气儿郎的发达。

充满着两颊发烧那样的感激,我们走出了先生的宅门。于是踏着濡湿的砂砾,向大门那面走。

“好极了!”一到门外的暗中,我们俩不约而同的说。

什么好极了呢,感激着什么呢,这倘不是二十一二岁的青年,是不能知道的。是我们的胸里,正充满着“往访的心”的。

将这一篇,送给正在日内瓦办事的前田多门君。


九 新渡户先生上指导底地位的自然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