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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达庚敦
和这样的漠不相识的人相周旋,固然也是旅中的一兴。而等候着这一类奇特的经验,再落到自己的身上来的心绪,也使旅人的心丰饶。归家之后,在平凡的日常生活中,每想到曾经历览的山河,那时浮上心头的,也就是那样的为意料所未及的经验。我一想亚美利加的事,即常常记起这茀罗理达的雨夜所遇到的连姓名都不知道的男人的议论和那周围的情景来。当写着俄国的社会革命的报告时,突然记起来的,是在从斯忒呵伦到芬兰的船中,所遇见的叫作安那的一个少女的身世。
那时还只八岁,然而已能说三种外国语的可怜的小女儿,是富家之子,怕是已经吞在那革命的大波里面了罢。一记得那类事,便带着一种的哀愁。
然而,旅行的收获之大者,无论怎么说,是在和久经仰慕的天才相见。走了长远的旅程之后,探得这人所住的街,于是就要前去访问的时候的心情,是难以言语形容的高兴。在对于仰慕的人的“往访的心”和旅行的心上,是有着一种共通的情绪的。尤其是象我这样,因为受了从少年期到青年期所读的嘉勒尔的《英雄崇拜论》呀,遏克曼的《瞿提谈录》之类的很深的感化,终于不能蝉蜕的人,则会见那卓绝时流的各样的天才,总觉得有在落寞的人生上,染着一点殷红一般的欢喜。
倘使要访的人所住的地方和家宅都是未知之地,那趣味就觉得更深远了。亚美利加的中西部,有叫印兑那波里斯的街。不知什么缘故,从这处所,出了各样的文学者。做了《马霞尔传》的培培律支,小说家的约翰生,达庚敦等,就都住在这街上。一个请帖,从住在那里的美国人,送到纽约的我这里来了,要我于十月的谢肉祭那一天,去吃火鸡去。正值我也刚在计划出去旅行的时候,便决计向那远隔一千迈尔的处所,前去吃火鸡。“要是火鸡,我的家里也可以请你吃的。”戏曲作家密特耳敦君说笑着,给了我对于达庚敦的绍介信,我便飘然发程了。几天之后,我在印兑那波里斯街的路易斯君的家里解了行装:吃了火鸡,于是催促主人,要到达庚敦的家里去。
我凡在外国旅行的时候,总是带着各样的问题,一路随便问过去的。我尤其爱问的问题,是要他举出代表他的国度的生命的五个人名来。在英国,是有种种有趣的回答了。但美国人,却大抵在瞠目结舌的竭力挣扎之后,首先,到威尔逊、刚派斯之流为止,是脱口而出的,以后,却无论如何,再也说不出了。尤其是一问到思想文艺方面,支配着现代美国的人名,则大抵的人,都不能回答。从中,好容易先加了“虽然不满意”这一句前置,举出来的,是小说家达庚敦。这达庚敦,是经过了奇特的变则的阅历,成了现在的时行作家的。地方也还有,而他却住到离纽约颇远的印兑那波里斯去。
我样样地用功,来看达庚敦的作品。然而一点不佩服。比起英国的文坛。象晴朗的秋夜,灿烂着满天珠玉的一般来,同是英语国民,而不知怎地,美国的文坛却如此寂寞,这真教人只好诧异了。然而美国人既然爱读达庚敦的作品,则作为美国的研究者,也就总得去见一见他。我就因为这样想,这才远远地跑到这里来的。
路易斯君亲自驶着摩托车,到得白色洋灰所造的达庚敦的家门口。叩门一问,出来了一个使女,说道主人不在家,两三日前往纽约去了。——然而奇怪,我并不觉得有失望之感。觉得不在家倒是好的。后来仔细地一想,知道我是原不怎样愿意会见达庚敦的,是硬去访问的。往访的心,在我这里是未曾成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