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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将这事就俄国的文学来看,大约在十九世纪的末期,俄国文学所取之路凡二。其一、是摄取人生的种种方面。昔人所未曾观察未曾描写的方面,多角底地作为题材。又其一、是新的形式的创造。作为题材的人生的方面,是即使这已曾有人运用了,也仍取以使之活现于更其全部底情绪之上,再现为更其特殊的综合底之形。从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革命以前的文学,是大概沿着这两条路下来的。描写了人生的极底,描写了自由的放浪者的生活,描写了在除去文明的欺骗而近于天然的生活之间。大胆地得意地过活的人们的姿态的戈理基的罗曼主义;从反抗那专心于安分守己的俄国的平庸主义的精神,而在自传底作品里,歌唱了那革命底气魄的戈理基的写实主义;将军队的生活,或则黑海的渔夫的生活,或是马戏戏子的生活,都明确精细地描写了的库普林的色彩丰饶的写实主义;以真实的明亮的而富于情趣的眼睛,将垂亡的贵族阶级的运命的可笑和可怜,用蕴蓄着腴润和优婉之笔,加以描写的亚历舍·托尔斯泰(Alexei Tolstoi)的写实主义;运用了性和死的问题的阿尔志跋绥夫;恶之诗人梭罗古勃;歌唱了灵魂的秘密,那黑暗的角角落落的安特来夫;这些人,无论那一个,就都是想在探求人生的道上,捉住一个新方面,新视角的。
想在艺术上,创造新形式的运动之中,描写了照字面一样的人生之缩图的契呵夫,确可以看作那先驱者。纤细,简净,集注底的笔致,其中还有细心的精选,有精力的极度的经济。这便是,成为象征底,使描写的努力极少,而表现的结果却极多。在那作品上,与其看见事实的变化和内面生活的复杂和深奥,倒在从一刹那的光景里,看见宝玉一般的人生的诗。以综合底,全部底之味,托出细部的难以捕捉的之味来。置重于气度,置重于炼词。发生了不能翻译的音乐,内面律。这倾向,便成了想将一切的题材,就从其一切的特征来表现。于是便致力于个性底特殊的表现了。追技巧之新,求表现之独创。未来派也站在这倾向上的,对于一切旧物的憎恶,是这技巧派的特色。造出了一些将旧来的语根结合起来的新语。一定要将这贬斥为奇矫而不可解,是不能的。
表现的技巧的紧缩洗炼,被集注于最根本底的心情,即综合底的心情的表现。蔼罕瓦尔特(Eichenwald)所谓创作由作者或读者的协力而生效果之说,在这技巧派是最为真确的。普遍底综合底的根本底的表现,即不必以外面的差别底细叙为必要。所表现的是人生之型,非偶然底一时底而是永远的东西,全部底的东西。如安特来夫的戏剧便是这。
这技巧和形式的洗炼,压倒了内容,于是又想克服它,而沉湎于奇幻的,纤细的,难以捕捉的心情里;和这相对,探求着和人生的新事实相呼应的魂的真髓者,是世界大战前后的俄罗斯文学界的实状。在俄国,是文学上的转机和社会生活的转机,略相先后,出现了那气运的萌芽的。对于过去的人生的综合,从新加以分析批判的要求;在过去的生活中,随处显现的腐败,自弃,姑息的满足,灭亡的悲哀,反抗和破坏的呻吟,一时都曝露于天日之下,将这些加以扫荡的狂风,即内底和外底的革命,便几乎一时俱到了。旧来的文化的破坏,许多的生命的蹂躏,智力生活的世界底放浪:俄国革命的结果,先是表现于这样的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