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数:900

从“君主的意志的是认”,经过了许多不被顾及的宫廷底阿谀的词华,到加德林那二世时代,而俄国文学这才看见个人的心的浓的投影,对于俄国的现实,加以否定的表白,是现出来了。拉第锡且夫在那《从彼得堡到墨斯科的旅行》(千七百九十年)中,说是“凡农民们,从地主们期待那自由,是不行的,倒应该只从最苛酷的奴隶状态之间期待”者,即无非惟从强的否定之间,生出真的肯定来的意思。加德林那二世一读这书,以为拉第锡且夫“在农民的叛乱上,放着未来的希望”,是未尝真懂了这书的真意的。但是,属望于地主的善意和好意的幻影的消灭,使拉第锡且夫的心的影更浓,更深了。这一篇,倒是拉第锡且夫的诗。是从愤慨,嗟叹,伤心,自责的心的角角落落里,自然流溢出来的一篇诗。自说“因为我们是主人,所以我们是奴隶。因为我们拘束着我们的同胞,所以我们自己是农奴”的后来的赫尔岑之心,在拉第锡且夫的言语中,就已经随处可以发见。从外部的观察一转而“看我的内部,则悟出了人类的不幸,也仍然由人类发生的”拉第锡且夫的这话里,是有着难抑的热意,鲜明的感情的色彩的。这是诗。

拉第锡且夫的否定的诗,开拓了俄国文学的路。至少,在以力抗农奴制度为中心的怀疑底的,批评底的,讥刺底的心情中——对于实现的否定中,俄国文学这才能够真发见了应走的路的出发点了。

俄国是从最初以来,就有着当死的运命的;有着自行破坏的运命的。仗着自行破坏,自行处死,而这才至于自行苏生,自行建造的事,是俄国的命运。俄国的生活的全历程,是不得不以自己的破坏,自己的否定为出发点了的。到了能够否定自己之后,俄国才入于活出自己的路。由否定的肯定,由死的生,这路上,正直地,大胆地,透辟地,而且蓦地前进而来的,是俄国。称为莫明所赴的托罗卡(三匹马拉的雪橇)者,要之,即不外是为了求生,而急于趋死的俄国的模样。

否定的路,本来是艰险的。有着当死的运命的俄国,为了死,不知经历了多多少少的苦恼,那自然不待言。但因此而否定之力更强,更深了。因了苦恼,而对于自己的要求更高了。俄国的文学,是这否定之力和矜持之心的表白;是为了求生,而将趋死者的巡历地狱的记录。在那色调上,自然添上一种峻严苦涩之痕,原是不得已的事。虽在出自阴惨幽暗的深谷,走向无边际的旷野的时候,也在广远的欢喜中,北方的白日下,看见无影的小鬼的跳跃,听到风靡的万千草莽的无声的呻吟。这就无非为了求生,而死而又趋死,死而又趋死的无抵抗的抵抗的模样。俄国的求生之力,就有这样地深,这样地壮,这样地丰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