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的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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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掘显示,最早在台西生活的是贫穷农夫,他们住在狭小的半地 穴式窝棚里,使用石头和骨头做的农具,在地上挖掘不大的窖穴储存 粮食,用粗糙的夹砂陶器烹煮食物。这种新石器时代的生活场景已经 延续了数千年。

然后,一群使用青铜武器的外来者占据了台地,建立了对周边农 业聚落的领导权。没有发掘到他们住的房子,但在西台土丘边挖到了 他们的家族墓葬。

这是3300年前,商王朝已经建立近三百年。此前,商朝的统治 中心一直在黄河之南,直到商王盘庚把王都迁到黄河北岸的殷地。迁 都后,王朝需要调整防御圈,特别是要加强对蛮荒北方的防御,于是, 一批批商人部族从殷都迁往北土,沿着太行山建立军事聚落。

来到石家庄台西的这几十名武士以及他们的家眷和仆从,要为王 朝守卫海沱河南岸——新营建的殷都在南偏西方八百里外。这是一个 和盘龙城完全不同的据点,更接近商王朝的常态。

这群武士在台西立足数十年,第三代人已经出世。之后,源沱河 的一场大洪水淹没了一切,包括武士和农夫们的房屋,地势较高的墓 区还淤积了一层厚厚的细土,夹杂着河蚌和田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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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头

Q.........! 2 米

F2基址平面图

当洪水褪去,武士们需要建设新居。这次他们把房址定在了西台 边的高地。这里是他们的父辈和祖辈的墓地,不过现实的需求更重要, 更何况,墓地已被覆盖在淤积的泥土之下。

发掘显示,青铜武士们认真考察了西台周边的地势,先是用白 石粉划出新居墙壁的轮廓,接着平整土地,开挖基槽,夯筑起半米多 厚的土墙,墙体用土坯垒砌,高2米以上(当地简陋的版筑技术似乎 不支持筑太高),然后在土墙之上安放木头橡条和椽子,铺垫芦苇束, 抹草拌泥,屋顶就宣告建成了。

到这里,一切似乎都很自然,但考古发掘揭开了惊悚的一幕。

一座两间连体的房子(F2)西墙的基槽里,埋着一件陶罐,里面 是一具不满三岁的幼儿尸骨。显然,这是给新房奠基的巫术,用幼儿 向土地之神献祭,以保佑家宅平安。献祭的死者不止幼儿,朝东的屋 前还有四座祭祀坑,其中三座各埋入一只猪、牛、羊,第四座坑(H104) 埋的则是人。

H104的边长2米左右,方形,深约1.5米,底部埋有三人。一 名十四岁的少年可能先被杀死,被扔在坑角;然后是两名成年男子, 被捆住两腿扔进坑内,胳膊呈挣扎状,但尸骨并不在坑底部,而是弯 曲在从20厘米到120厘米高的曲面上,说明当献祭者向坑内填土时, 两名男子曾努力从土中蠕动钻出,直到力气耗尽,才被活埋。

从骨架姿势看,他们都是捆绑后被推入坑中活埋的。南侧的男子, 三十五岁左右,两脚被捆,两手撑地,头仰起,呈挣扎反抗状;北侧 的男子,年满二十五岁,两脚亦被捆绑,头朝下,两臂张开,亦呈挣 扎反抗状。两具骨架几乎平行,可能是同时被推下坑的。

这座房子还有更匪夷所思的现象:在废弃后塌落的土坯中混杂着 四枚人头骨,分别散落在东、西、南三面墙外。这些头骨没有被夯筑 在土墙中,也没有埋在室内,这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它们被挂在室 外的屋檐之下,最后随着房子的坍塌而被掩埋。

在其他的商代遗址中,人祭和人奠基很常见,但都没有发现房 屋上悬挂人头的。这也可能是因为多数遗址的保存情况并不好,加 之后人的耕作破坏,只剩下了房屋的地基和墙基,难以发现地面以 上建筑的各种现象。人祭坑和人奠基因为埋在地下,所以能一直保 存到现代。

而台西遗址不同,房屋坍塌后,废墟被掩埋而变成了当地土台的 一部分,没有发生后期破坏:有些房屋残墙甚至还保留着两三米的高 度,墙体上开的风窗亦清晰可见。

台西的地下埋藏和各地已知的商文化遗址很相似,如人奠基、人 祭和人殉,但其保留在古地表之上的建筑遗迹却给我们补上了难得的

F6复原图

一课:原来与人祭有关的不仅是墓葬和祭祀坑,还有地上的展示。

那么,台西的房屋废墟为何能被完整掩埋,是风吹来的沙尘堆积, 还是洪水泛滥造成的淤积?对此,发掘报告没有提及。

从祭祀坑和悬挂的人头来看,F2可能是座神庙:北屋有一面没 有墙,是敞厦,适合安放某些被崇拜和献祭之物;有一面对着四座祭 祀坑,被几座房子从三面围成一个小院落,应当有某种特殊地位。

屋檐下悬挂人头的不止F2,紧挨着的F6亦是如此:F6由两间 北屋和四间西屋构成,西墙内夯筑了一颗人头,是一名大约十八岁 的女性的;在房子坍塌的泥土中散落着五枚人头骨,之前应当也是 悬挂在屋檐之下的。

F6并不像是神庙,似乎是权力中心。它有五间互不联通的独立 单间,以及一间单面无墙的半敞厦,四个房门两侧都有安放木柱的洞, 发掘报告推测,这些柱子支撑的可能是某种“门楼”式的装饰结构。 而那些散落的人头,当初可能就悬挂在门楼上。

那么,居住在这些房子里的是什么人?坍塌的房屋内并没有发掘 出太多文物,无法提供答案,但主人的坟墓就在房子周边,它给我们 提供了一幅朦胧的青铜武士群像。


第九章 3300年前的军营:台西青铜武士群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