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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陈秀娥出生于仙市下面的箭口村。从仙市镇的仙盐街一路向南,骑着电瓶车仅需几分钟,道路越来越狭窄,尘土飞扬中,各种半新不旧的土砖房、浑浊的鱼塘开始出现在路的两旁。天空中的云朵乏善可陈,透过光秃秃的玉米地、大片的芭蕉叶和藤蔓上蔫巴的丝瓜,能看到永远向外敞开的大门,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着一条瘦削而结实的看家狗。农民只要探出脑袋,看看天空,就能说出什么“冻桐梓花(‘倒春寒’的民间说法)以后,就开始闷热”,什么“立秋的那天如果大太阳,接下来慢慢就凉快了,如果下雨,就叫作返秋,接下来24天都很热”之类的谚语——他们看重节气,一切都是看天过日子。

陈秀娥的爸爸陈二家里世代都务农,妈妈李娟是远近闻名的裁缝。生活艰难,这里的人大多信奉孩子“天生天养”。锄地下田的时候,把小孩子放进竹编的鸡笼,用石板压住,不到处爬就好。往往太阳落山回家,发现小孩子浑身滚满屎尿,就捞出来,用井水冲一下就是。

秀娥家的那一排,隔壁还有两家人,中间那户是男孩子,家里经常给他们买各种新式玩具,而秀娥家里的玩具都是自己做的,一个竹子编的蜻蜓就能打发整个童年。

秀娥很小就开始帮忙做家务,切菜、割猪草之类,时常会把手割破,老年人传下来的土办法,要么就是马上找墙壁上的蜘蛛网,要么就是用烧柴的灰,抹在伤口,用了果然就能止血。

十岁的时候,有次也是受了伤,秀娥去隔壁家,客厅的电视上还在播放《新白娘子传奇》,隔壁婆婆拿出一瓶黄色的塑料瓶,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这种红的药水,婆婆说叫作“碘伏”,用它喷一下伤口就好了,用起来一点都不痛。“我记得那种感觉,记得那个瓶子,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神奇的东西?”那也是秀娥第一次隐隐约约感觉到“外面”和她所在的地方可能有点不一样。

那时候爸爸、妈妈和妹妹就是秀娥的全部世界:父母之间感情很好,陈二常年五点起床,冬天煮红薯稀饭,夏天煮菜叶,煮好了之后李娟才起床,跟着喊两个孩子起床。他俩对孩子的教育观念不太一样,一个是严母,一个是慈父,有时候李娟一生气,陈二马上就插科打诨,但他俩从未到动手的地步。

只是记忆里,秀娥和妈妈之间的温馨交流,都变得很模糊。秀娥记得自己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吃过零食,小时候就特别盼望妈妈去赶场,因为她回来总会带一种简单包装的夹心饼干,中间夹着奶油,可以舔一口奶油,和着一口饼干,也可以把带有奶香味的饼干一起嚼着下肚。那是秀娥人生中的第一口美味,只有吃这个的时候妈妈从不会规定量,秀娥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但她知道“那是珍贵的东西”。

2004年,李娟在医院做完检查,第二天闲不住,照样去山上找柴。村里人有个习惯:为了怕有柴堆的地方可能会有蛇,烧柴之前,会拿一根柴棍去摇柴,以这种方式“惊蛇”,把蛇惊跑……那天李娟把所有的柴禾堆在了后院,摇了摇之后就拿了一部分回厨房,烧好了一顿饭。

后院那块地方有一个坑,是和邻居共同用来堆动物粪便的。次日早上邻居去舀一点粪来淋菜,却一勺舀起来几条蛇的尸体,一勺又舀起来几条蛇,最后舀起来四五十条蛇——那是整整一个蛇窝啊,全部都被李娟抱了回来,再惊到掉进去淹死了。两家人一起拿火钳把蛇的尸体全部捞起来,挖了一个很大的坑,埋起来了。

后来秀娥生活的箭口村随着仙市古镇的开发而变化,小山坡被推倒,农田被夷平,面前的土地变成了养殖的鱼塘……她再也不曾有过如此惨烈而震撼的记忆。那如同一个莫名其妙的征兆,那之后很快,医院工作的表哥就打电话来说,秀娥的妈妈是肝癌晚期,大概还能活十个月左右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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