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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上除了镇政府、小学、中学和几家幼儿园,拥有两个大超市,四到五家便利店似的小超市,一家卖床单被套的店,各种(五六家)药店,邮政、银行,小卖铺,一家无名化妆品店,一家丧葬用品店,一个美甲店,若干家饭店,若干家茶馆(麻将馆),几个快递店。还有三家理发店,一个从名字到菜单都很像“A货”肯德基的汉堡店,三家说是糖水饮料也可以的奶茶店,一个小麻雀似的诊所,还有一个大的卫生院。

镇上的梁孃孃形容:“点一根火柴的工夫,就足以把这个镇逛一圈了。”

这镇上工作的人里面,秀娥这样的几乎就是最年轻的一批了。至今为止,秀娥最好的工作履历就是在宜宾的五粮液酒厂做过调度。主要就是收发货。有货过来,做资料:入了什么东西?入了多少件?入库之后,有谁要收那个酒,或者是卖出几样,从库房领出去,也需要登记。还有货物的储存,注意每样东西的保质期等等。

只是秀娥不是合同工也不算是临时工。合同工是买保险的,但公司从来没有给她买过保险。她有日班也有夜班,夜班要从下午五点多到第二天早上八点,辛苦不说,除了仓库的同事以外,她对别的地方的人都不熟悉,也没有精力去认识其他部门的人。

那个时候她每个月拿六七千,赚的都是辛苦钱,只是没想到那竟然已经是她收入的巅峰时期了。

接下来两年,国家明文规定禁止公费吃喝,像五粮液这种比较贵的酒就首当其冲,那一年开始酒厂销量直线下降,一共裁员了两千多人,秀娥这样的“临时工”自然是首批考虑对象,她当时还怀着孕,酒厂只给她补偿了两万多。

直到回来以后,秀娥才发现她的专业和工作经验完全没有用武之地,想陪伴爸爸,又要照顾年幼的孩子,在镇上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在“盐帮客栈”做服务员,一个月三千多,从早上八点做到晚上七点半;另外一个就是现在的幼儿园,薪水低,但时间更自由。

秀娥刚刚回来的第一年没有工作,还欠了一万块钱的债,被幼儿园录取之后,她领到了第一个月的工资,只有八百,而第一年每个月到手的工资平均也只有一千块。

秀娥本来很希望能够考进编制内的小学,但她没有教师资格证,也没有本科学历,代课老师薪水不但没有正式的老师高,而且也没有(“需要自愿放弃”)保险。她就去读自考,有一个“3+2”,本来读专科需要八千多学费,本科需要八千多学费,这个“3+2”五年读下来一共才八千多的学费。到2021年,她就缺一个普通话证了,只需要一个面试,这些证件就都能拿到手。

仙市小学要新建一个幼儿园,幼儿园要从小学独立出来,秀娥希望将来可以用现在的工作经历,再加上她努力考取的资格证书去面试,如果成为正式员工,她会有保险,工资也会提到三四千。

或者她就想像妹妹那样外出打工。但是每次一提起这个话题,陈二就强烈反对,他认为这个工作已经很合适:稳定,还有周六周日的休息时间,可以随时照顾两个孩子。

周围的人更是理解不了秀娥的“想法”,和他们谈起职业规划的事情,他们只会敷衍两句。

秀娥记得,她读书时学得最好的是语文。小学作文就得过很多次满分,初中也很多,甚至高中也时常有满分作文。

她的作文曾经发表在《少年文艺》,还拿过几十块钱稿费,全家都为此骄傲。后来是有一个同学说,当作家、画家的都是些穷困潦倒的人,那个时候妈妈已经生了病,她也觉得如果连自己都养活不了,还怎么照顾家人,秀娥就这样轻易放弃了作家的梦想。

“妈妈你想拣回以前的兴趣吗?”她女儿有一次突然问她,秀娥没说话,也许是没想好怎么回答。在她家客厅的书架上摆着《余秋雨散文集》《郎咸平说全集》《货币的战争》《资本论》《山海经》,虽然已经沾上了灰尘,明显很久没有翻开过,但这已经是我拜访过的这么多家人里面,拥有书籍最多的一个家庭。而在她卧室的床头摆放的,全是和“幼儿教育”相关的专业书籍。

“小朋友长大了想要做什么?”我曾经就“梦想”这个话题问过仙市小学的语文老师古老师。

她说:“小朋友们想当老师、厨师,想当兵去保卫国家……”一个班级三十个学生,能说出来二十八个“老师”这样的答案。

这个问题我也曾经问过仙市小学的校长李毅,他性格温和稳重,对待同事如春风般温暖,出生于牛佛古镇,却对仙市有着浓厚的感情。今年49岁的他说:“如果不用考虑现实,我希望可以在大草原上策马扬鞭,每天都看看那种‘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场景。”

大概在这样的地方出生长大,耳濡目染,更多的也是考虑生活本身。秀娥说,她身边从来都没出现过一个让她觉得可以效仿的榜样。

秀娥也曾经以为生活中出现过机会。她先前收到过一条短信,是兼职帮忙刷单的消息,她点击进去先注册会员,需要两百元,刷了几单,每一单都显示有提成,就是少。对方就说如果要提高效率,要先升级成黄金会员,再交五百元。秀娥这时候察觉不对,但七百元钱已经收不回来了。

秀娥这才发现,自己的那点人生经验对于干农活、做家务、带娃,或是在自己熟悉的这个地方生活还行,一旦想去接触社会,总是一次又一次被意外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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