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读书 >
- 邱会作回忆录 - 邱会作 >
- 第一篇 战斗的历程 >
- 第三章 红色瑞金
出发前夕
长征出发前的准备工作十分紧张,那时并无「长征」一说,名义是「上前线」。长征前,叶季壮部长没有别的助手经办此事,供给部的一切准备工作都是他自己组织,特派员和我配合他进行工作,因此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上前线」的真实含意。
各项准备工作中最复杂的就是对人员的审查。凡「上前线」的人都要经过严格审查,报上级批准才能定下来。走的人确定之后,留下的人都到离瑞金不远的七堡集合去了。当时王明路线非常左、非常残忍,我至今还记得几例被无辜杀害的人。
总供给部粮食处长罗凤章是湘南暴动参加革命的。有人检举他贪污过三块银元,国家政治保卫局就把他抓走了。对此,作为总供给部部长的叶季壮居然事先不知道。罗凤章的事情发生在离「上前线」较前的时间里,形势还没有那么紧张,叶季壮又几次找周恩来,罗保住了脑袋,只是被国家保卫局送到兵站去罚做苦工。对罗凤章的打击就是惩罚主义路线的具体案例,罗当了苦役,头发上被开了一条「马路」(中间剃光一条头发作标记,防止逃跑),每天在兵站搬运重物。今天我们提到在革命队伍里搞「残酷斗争,无情打击」,是人人痛恨的,但在当年是很革命,很时髦,很风行的,是人人必须执行的。有一次罗凤章挑运物品到总供给部来,我没有像别人那样歧视他,给他喝了水。罗比我大十几岁,过去我对他很尊敬,可那天我也说了几句责怪他的话,没想到他毫不在乎地回答:「我现在比当处长好,晚上睡得稳当一些了。」他见我很不以为然,又说:「老弟,你年轻!对现在的事情,你能看到,但你不能看透。人若是倒了霉,可是身不由己呀!」对罗凤章的话,我想了几十年才想明白。当我想明白的时候,我已经比罗凤章倒霉百倍了。
在临出发前,供给部送出去了一批刚修好的步枪到前方去,兵站检查出来有生锈的,向上报告了。国家政治保卫局立即派人来总供给部检查追究。负责枪支管理的军实处军械科科长胡子昂十分紧张,知道自己纵有十张嘴也说不明白,肯定是活不成了,于是偷偷在自己内衣里藏了一个手榴弹。当我陪国家保卫局的人到军械科找胡子昂查问时,他从容不迫地说:「我是军械科长,枪生锈由我个人负完全的责任,请不要连累其他人。」胡子昂说完,扭头就向房子外面跑。只见他跑出门外不远,手榴弹就响了。他没在房子里拉响手榴弹,是为了不伤害我和其他无辜的人。胡子昂在知道要被处决了的情况下,痛恨的只是肃反制度,还不愿意伤害别人,甚至包括不愿伤害要执行他死刑的保卫局的人,真是可敬呀!事后,供给部把胡子昂当作「反革命分子」进行了批判。我一言不发,认为胡子昂根本不是「反革命」,只是工作中出了点差错。但是,在王明路线之下,在长征前的那种特殊气氛下,胡子昂除了死,没有别的选择,他死于共产党的惩办主义。
还有总供给部的管理科长李跃也死得冤。李是湖南人,是个二十几岁的大学生,这在红军中是很少的。因为他的家庭成份是地主,国家政治保卫局开始没有批准他「上前线」。后来经过我们第二次报告,保卫局总算是同意了。李跃平常工作非常好,但是在长征出发的前一天晚上,管理科无意中发生了轻微的火灾。保卫局认为这是反革命发出的「灯火信号」,告诉敌人我们要行动了,于是把李跃抓走了。虽然对李的下场并未宣布,但无须多考虑,就是用「保密」的方法处决了。
上面谈的我死里得救的经历和另外三件事,说明了红军离开中央苏区之前,恐怖的气氛是相当厉害的。可以说,当时没有一个人是不怕犯错误的。因此大家在工作中总是积极苦干,谨小慎微,甚至不敢多说话。当时如果出了什么问题,哪怕是一件小小的事就不得了呀。
那时的国家政治保卫局是革命队伍中的「活阎王店」,想要谁死是轻而易举的事,几年来杀了很多的革命人士和人民群众。一九三〇年开始的杀「AB团」,是敌人挑起的反间计在内部杀共产党;一九三四年的肃反是我们共产党自己挑起的杀共产党。一些所谓的不可靠分子,例如宁都暴动起义过来的红五军团的一些干部,杀了不在少数。长征前的肃反乱杀人是中国共产党永远要记住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