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初到东北
新四军第三师部队进入东北以后,不久就出现了一些问题。
首先,是部队的日常供应问题。在关内,我们虽然一路行军,但部队的供给是有保障的,需要多少粮、菜、油和饲料,由先遣队找到村公所报个数就行了。因为部队所经过的地方都是我们的老根据地,对于我们到来,事先都有准备。但是一出冷口就不行了,没有了根据地的支持,部队的供给毫无保障。
自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变”以后,东北人民在日本的殖民统治下,受着奴化教育,对我们毫无了解。他们向往的只是正统的国民党军队,对我们的到来往往十分冷漠。
再则主要是穷。十四年来,东北人民过着极为贫穷的生活。从吃的来说,他们只能吃配给的橡子面和发霉的棒子面,像大米、白面这样的食品,则是日本人的专用品。如果有人胆敢违反禁令,吃了这些东西,一旦被日本人发现,就会被当作经济犯抓起来投入监狱。
从穿的来说,每个人每年只配给三尺“更生布”。所谓的“更生布”,就是用麻袋和破布制造的再生布,数量即少又不耐穿,因此在当时的东北地区,全家人合穿一条裤子的现象相当普遍。这样的人家,谁有事就穿上裤子外出,没事的就披着麻袋片偎在炕上。我们到东北不久,就已是数九寒天了,在零下二十多度的凛冽北风中,还能看见不少孩子一丝不挂地站在路口,眨着好奇的双眼观看我们这些过路的大兵。见到这种情况,我们部队的许多同志都出于同情心,把好不容易才带到东北的一些衣服,拿出来给了这些孩子们。
除此之外,在日本的高压政策下,东北人民还要每年出劳工,去义务为日本人干各种苦活。有的去边防为日本人做工事,有的是下窑为日本人挖煤和开矿,有的甚至还要去当“国兵”,被日本人训练成炮灰。
亡国奴的生活真不是好受的。当时,在日本人的满州国统治下,中国人没有任何自由,绝大多数都穷得叮当响。在富饶的黑土地上生活的中国人,油水都被榨干了,自己都养活不了自己。
就这样,他们哪有什么多余的粮食来供应部队。加之,东北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最早是苏联红军,一百五十万,苏联红军占领期间,还运走东北大量的大豆和牛、羊、马匹和各种物资,苏联红军纪律不够好,绝对不能与我们八路军、新四军相比较。
然后,按照党中央、毛主席的命令,从九月初到十二月初,我们先后到达东北的部队和干部约十三万人。与之相应的,国民党部队也在此期间陆续到达有八个正规军,三十万人左右。这么多的人要吃要喝,很快的,一些村子就空了。
一九四五年十二月十七日,黄克诚在给中央军委的电报中说:“三师出发到东北已一月,仅领到满州伪币二百万元,够伙食十六天用,一切经费均停发。。。。。。。。粮食除一部分吃日本存粮外,其余的到一处、吃一处,吃空烧尽。”
黄克诚的电报,确确实实是当时我们的真实写照。到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就只好让伤病员吃粮食,其他人吃点野菜掺此粮食煮的大锅粥。
我们遇到的第二个大问题,就是严冬酷寒。东北冬天零下四十度左右,实在让我们这些南方人经受不住。由于部队在苏北时仓促出发,好一点的领到了一身夹衣裤,还有的人则什么都没有。可是越往北走,天就越冷,待我们到达东北时,已将近数九寒天,部队夜晚行军,不消多久,露在帽子外面的头发上,眉毛上就会结成一层白霜。因为冷,鼻子里老往下淌鼻涕,不久,淌下来的鼻涕就会冻成一根一根的小冰柱。另外,枪炮上的钢铁部分、火车上的扶手,不能用手去摸,一模就会沾掉你一层皮。炮兵营的指战员没有经历过这样严冬,早上起来擦炮两只手沾上炮身就拿不下来,强行拿下来时,手就被剥了一层皮,血淋淋的。
当时部队的减员,绝大多数都是因为冻伤。许多战士被冻坏了双脚。又由于我们对防治冻伤缺乏经验和常识,不能得到及时和有效地防治冻伤,也加大了减员的比重。
后来我们才知道,对冻伤的处理,像我们吃冻梨那样,不能一下子就把冻梨泡在热水里,这样冻梨就会烂掉。人体的冻伤也一样,如果发现有人冻伤了手或脚,必须动员他们先不要进屋,就在外面先用雪搓,待冻伤部分的肤色由黑开始转红以后,再进屋用凉水去拨,最后才能用热水去洗。如果一开始就用热水去洗,冻伤的部位就会坏死,最终的结果就是截肢。
还有,部队夜间行军,走不多久,鞋后跟就会沾上厚厚的一层冰雪,使人走起路来就像穿上一双高跟鞋,很容易把脚扭伤,因此必须及时把这层冰雪敲掉。另外,行军时,途中休息的时间不能过长,骑在马上的时间也不能太久,骑一会儿就必须下来走动一段,否则这双脚就不是你的了。
当时,先到东北的一些部队,从日本人的被服仓库里搞到了大头鞋、皮帽子、皮大衣等,什么都有。而我们后到的部队,什么也没有搞到,穿着一身秋装,真是越走越冷。到了这种时候,也顾不得什么军容风纪了,被子也好,毯子也好,只要能御寒,就都往身上披。就这样,好不容易捱到阜新,黄克诚才亲自下令搞了些白布和棉花,让各单位自己做棉帽子和大衣,这才算是过了一冬。
我们遇到的第三个大问题,就是部队的装备问题。
九月初,冀热辽军区十六分区司令员曾克林等,最先率两个团跨出山海关,来到锦州、沈阳一带。他们从日本人在东北的一些军工厂和军火库中,搞到了大批武器和弹药。后来就传说,在东北,武器堆积如山,有的是枪炮子弹,根本不怕没有枪,怕的是没人扛枪。他们向中央建议,准备到东北的部队可以少带甚至不带武器,到东北以后,就可以全部换装。
中央本来也是要我们少带或不带武器的,由于黄克诚的坚持,所以我们三师北上时,部队仍是全副武装,只把多余的武器留下来交给了留在苏北的部队。但在北上途中,由于行军速度一再加快,部队也相应作了一些轻装。加上一路上各级党政领导和人民群众都热烈的欢迎和欢送我们,对这种感情,我们无以为报,根据他们要求,沿途也留下了一些枪支弹药,留下一些也是完全应该的嘛!到了东北就会有更好的,就可以换装了嘛!
那知道,到了东北一看,什么都没有,日本关东军留下的武器,先到的部队拿走一些,在民间又散落一些,还被苏联红军运走了一大批。我们到得比较晚,什么也没有搞到。换装没换成,连原有的火力配备,也相应削弱了不少。
十一月二十六日,黄克诚给中央发的一封电报说:“部队五十多天行军,极疲劳,因自华中沿途动员均说坐火车、汽车及到东北换装备等乐观心理出发,现遇到极为困难之情况,无党、无群众、无政权、无粮食、无经费、无医药、无衣服鞋袜等,部队士气受到极大影响。”
十二月十七日,黄克诚在给军委的电报中又说:“部队武器仅补充步枪一千二百支,轻、重机枪四十四挺,山炮十门,野炮四门,尚不能补足沿途留下的武器,且多残破不全,为新部队丢下不用者。”“干部战士对新部队装备完善,老部队破破烂烂,极不满意。”
军队没有武器,就像老虎没有牙齿一样,别说打仗,连吓唬人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当时最可怕的还是无根据地、无群众。无群众,也就无人抬伤员,无兵员补充,无情报来源,无后勤供应保障。
总之,刚到东北的新四军第三师,完全是个疲惫之师,极需要休整和补充。可当时东北的形势十分严峻,要得到休整和补充,几乎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