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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人们重逢的季节,在我的印象里,诸多重逢的方式中有一种属于葵林中的那个女人。[23]

如果从一代人到又一代人,一代又一代的人群中“叛徒”这个词仍不熄灭,仍然伺机发散出它固有的声音,它就会在这样的季节里搅扰得一个老人不能安枕。如果在沸沸扬扬的那些日子,六月不平静的白天和夜晚,这可怕的声音又一次涌动、喧嚣起来,传进一个老人晚年的梦中,他必定会愕然惊醒,拥衾呆坐,在孤独的月光里喃喃地叫着一个纤柔的名字,一连数夜不能成眠。

这个老人,这样的老人,无疑就是Z的叔叔。

果真如此,这个老人——Z的叔叔或者并不限于Z的叔叔,就终于会在我的写作之夜作出决定:回到北方的葵林去,到他多年前的恋人身边去,同她一起去度过最后的生命。

那样的话,在诸多的重逢方式中,便有了属于葵林中那个女人的一种:

星稀月淡,百里虫鸣,葵林依旧,风过葵叶似阵阵涛声,那女人忽然听见Z的叔叔穿过葵林,向她来了。

女人点亮灯,烧好水,铺好床,沏好茶,静静地等着。

年年月月,她能分辨出这葵林里的一切声音,能听出是狐狸还是黄鼬在哭,是狗还是獾在笑,是蜻蜓还是蝴蝶在飞,是蛐蛐还是蚂蚱在跳……她当然能知道是他来了,她已经听见他衰老的喘息和蹒跚的脚步。

她梳理一下自己灰白的头发,听见他已经走到了院门前。

院门开着。

她再从镜子里看一看自己被岁月磨损的容颜,听见他已经站在了屋门外。

“进来吧,门没插。”

他进来,简单的行李扔在地上,看着她。

“渴了,先喝点儿茶吧。”

他坐下来喝茶,看着她。

“我去给你煮一碗面来。”

他呆呆地坐着。好像从年轻时入梦,醒来已是暮年。

一会儿,她端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面进来。

“吃吧。”

他就吃。

“慢慢儿吃。”

他就吃得慢一点儿。

好像几十年都不存在。好像他们早已是老夫老妻。好像他娶她的时光因为遥远已经记不清是在何年何月了。好像他只是出了一趟门刚刚回来。好像她从来就是这样在等他回家,等他从那混乱的世界上回到这儿来。

“我,”他说,“这次来就不走了。”[24]

她点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

“嗯。我知道,要么你再也不会来了,要是你又来了你就再也不会走了。”

“你知道我会再来?”

她摇摇头,看着窗外的月光。

“那你怎么知道,我就再也不会走了?”

“因为,我一生一世只是在等待这一天。”[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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