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读书 >
- 相信 - 蔡磊 >
- 3 西西弗斯 >
- 第六章 习惯了“失败” “你这是在自杀!”
迷路
2021年9月的一天,我依旧揣着满登登的日程表,8点半出了家门。那天约了两位科学家和两家投资公司。我打了个车,从北三环路演完,到东四环开了个午餐会,下午又奔赴国贸大厦,绕着北京最繁华的商圈跑了个遍。
下午拜访的这家投资公司在业内实力强劲。公司的一位医疗基金董事总经理帮我安排了这次会面,并且邀请了他们内部所有生物科技领域的投资人:有业务板块的负责人,有投行部门的负责人,还有数位董事总经理,重视程度让我非常感动。
路演内容大同小异。我介绍了自己之后,开始说明我准备成立一只超过10亿元的投资基金,由我来管理,推动渐冻症的药物研发,希望他们能够投资。一如既往的激情饱满,斗志昂扬。
投资经理提了不少问题,能看出他们是在认真思考这只基金落地的可行性。最后,医疗基金的董事总经理说:“蔡总,我们对您很敬佩。聊这么长时间,目的就想支持您这个事。有个方案,您看这只基金能否由我们来管理?我们采用双GP(普通合伙人)形式,您可以获得权益分成。”
这意味着基金未来的钱如何使用、投在哪个项目上,都将由他们决定,而我没有决定权。
投资项目,需要投资人对该项目有深刻的认知,这样才能甄别项目的优劣和成败概率,从而做出精准的判断。在渐冻症药物研发上,相信没有一个投资人可以比我了解得更全面、更深入、更专业。我和团队在做的是努力穷尽全球范围内关于渐冻症以及神经退行性疾病的研究成果,然后做横向分析,无论是神经科学上的最新进展,还是细胞生物学上可能的突破,甚至包括中医药对这个疾病的治疗线索,每一个方向我们都不放过。有的药物方向甚至连动物实验都没有做,尚未进入大众视野,我就已经关注到了。对专业投资者来说,要做到这一点有很高的壁垒。虽然他们的投资团队中不乏顶级学府出身的生命科学相关的专业硕士,但投资人的工作决定了他们要关注所有的疾病,而不可能只把时间和精力聚焦在渐冻症上。他们了解的信息,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还是那个道理,对投资人来说这可能只是一份工作,而对我来说,这是拿命在拼的事业,专注程度不可同日而语。
更重要的是,对于渐冻症新药研发项目,我和专业投资人的判断出发点截然不同。专业投资人更多是从商业回报的角度来判断,面对多条管线,他会择其利弊选其一,甚至一个都不选,而我为了推动药物研发,可能会多管齐下,因为我知道每条管线都有极大的可能会失败,所以必须全部押上——哪怕某一条药物管线失败,不能带来直接收益,但只要有一条成功,我们就可以覆盖所有成本,获取高额收益。
这种投资思路一般不会被投资人接受,所以,倘若我掌控不了基金,那么这只基金必将离我们的初衷渐行渐远。
我说:“感谢总经理的提议。我建立这只基金,不是为了在短期内挣到更多的钱,而是为了链接和覆盖更多的项目。项目聚集,才能加快推进研究成果的转化,加快实现生命的救治。”
我相信他们是诚心诚意想帮我,否则不用搭上多位顶级投资人半天的宝贵时间,要知道他们每小时创造的价值可都是数以千万元。这次路演的结果仍然是:失败。
8点走出国贸大厦时,外边已经灯火通明。这是北京CBD(中央商务区)最华丽的时刻,那些白天看起来单调规矩的楼宇,被夜幕和灯光包装得高贵、神秘、魅力四射。有的人刚从写字楼里出来,匆匆钻进地铁口,有情侣相拥说笑着从我面前走过,也有打扮新潮的年轻人端着相机,专门跑到这里来拍照。人来人往,繁华热闹。
我穿过广场往路边走,想看看网约车到哪儿了。因为左手抬不起来,我只能将握手机的左手搭在腿上找个支撑,然后半弓着背,用右手操作屏幕。还没点开地图,来自侧后方的一股力量把我撞了个趔趄。循着这股力量望去,一个小伙子正朝我点头致歉,接着快步离开。我重新弓下腰,解锁,点开地图,面前的屏幕变得模糊一片。
我找不到车子的位置,也不清楚自己在哪儿。
抬起头,拥堵的三环路上,车辆正在以蜗牛般的速度爬上国贸桥。上下交错的桥梁像两个交叠的时空,奇妙又魔幻。
在另一个时空,一个渺小的身影也曾无数次站在这座巨型桥下。那是2003年的我,当时就在这座桥对面的招商局大厦上班,三星中国总部所在地。那时候我刚研究生毕业,还在努力适应西装衬衫公文包,努力想要融入快节奏的工作,想要在这个大城市里立足。那时我总感叹,北京太大了,连公交车都不知道坐哪趟。
电话响起,是网约车司机:“您好,我已到达上车地点,您在哪儿呢?”
是啊,我在哪儿呢?
多年的打拼,我以为那个渺小的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已经在这个城市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如今却发现,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蔡磊,你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吗?不是没有做不成的事吗?怎么10个月了连一分钱都没找到?明明已经看到了科研上的希望,却因为找不来钱,原地干等着。病友群里几乎每天都有人去世,和我同期住院的病友也已经走了三四位,其他的大都已经瘫痪在床,原来中气十足的老朱现在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按概率推算,这10个月,仅仅在国内就有上万名病友离开了这个世界。
夏末的风没有带走空气中的闷热,反倒让我打了个冷战。面前的流光溢彩变得星星点点,模糊而遥远。
很快,我们的车也成为路上星星点点的一分子,缓慢地融入车流,上桥,下桥,结束了这漫长的一天。坐在车上,群里又有病友问:“蔡总,什么时候能有药出来?”我想了想,用触控笔在屏幕上一下下敲出:“年内有希望,大家保持信心。”
拳击场上,裁判只倒数10秒,数到1,你必须重新站起来,继续打下一个回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