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读书 >
- 我是落花生的女儿 - 许燕吉 >
- 第四部 禁锢的年代 >
- 第一章 肃反运动
3当头一棒
1955年初,也就是我到农科所半年之后,所里搞审干,让我填了些表格,写清履历,附上各阶段的证明人。所里还派了人去核实过,党委书记(大家先叫后不改,还称他为周场长)让我把在南京参加天主教活动的经过再写一份详细的存档。春节后,我们学校农学系的同届生又分来了好几位,他们补学农机,迟离校半年。其中有三位女生,我们曾经一起下乡宣传农业合作化,都熟识,住在我隔壁房间,相处甚欢。那天是星期日,她们三人去市里逛,绰号“小萝卜”的喊我一起去。我随口说去不了,还得写那鬼材料呢,有点儿自嘲,实无恶意,没想到小萝卜向周场长汇报了。
当时没事,到了8月1日上午,全所开大会。周场长先是批判胡风反革命集团,之后动员大家肃清一切暗藏反革命,我也就一般地听着。忽然他点着我的名字,说我把组织上要的材料叫鬼材料,就是一种敌对立场、抗拒态度。我完完全全没有思想准备,就像平地落入井中。接着党员干部们带头,别的积极分子也争先恐后地对我揭发批判起来,有人说我留恋香港,幻想帝国主义重来。这是有一次生产科学习闲聊时,有人问我还记不记得香港什么样,我说我离开时都10岁了,当然记得。还有人说我反对过星期六,是仇视新社会人们的幸福生活。还有人说我给群众回信总用翻糊的信封,是有意损坏农科所的形象。更有人说我和吴富融通电话说的是特务暗语,夫妻对话没必要让别人听懂,所以我们总说广东话。诸如此类慷慨激昂的发言,牵强附会,无中生有,不一而足。我在那几十分钟里真叫应接不暇,脑子没蒙,惊愕之后是满腔愤怒,瞪眼直视着攻击者,散了会,我去无人处大哭了一场。上班后我就坐在桌前发愣,周场长打发人来叫我去,先批评我说鬼材料,后说方才的会是过火了点儿,但你那是什么态度,公然和群众对立,抵触情绪是不利的,好好检讨自己的错误,改造思想。宋科长在一旁笑笑说不要哭,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我确实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没有罢工,但是丧失了工作的激情,上班路上低头看着地下的石头子,再也唱不出那满怀信心前进的苏联歌了。
有一天在路上碰上了小萝卜,没有别人。她冲我笑了笑,吞吞吐吐地想解释点儿什么。我明白她有点儿内疚,就直接地对她说:“话是我说的,你没像别人给我编造什么,我只怪自己说话随便,并不怨你。”她释然道:“我确实没想到会成这样。”在学校时我就知道团员们都得汇报,这是他们的任务,我确实对她不存芥蒂。我平反复职后回石家庄想去看看她,可是她们粮食所迁到保定去了,再后来得知她患癌症已去世。我们本来处得不错的,不免黯然。
8月6日吴富融下乡回来,我对他说了8月1日乱炮轰我的事,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说:“咱们俩请婚假的事让领导误会了。”事情的原委是他二哥7月下旬要到南京参加一个学习班,我母亲也得7月中旬才放暑假,想借婚假回南京都见个面,商量好让吴富融先请假,准了以后我再向周场长说。没想到两边领导先通了气,为没有同时请假,吴富融挨了批评,而周场长更怀疑我回南京与即将开展的肃反运动有关联。婚假没被批准,我反倒成了运动的开刀羊。
我是7月3日结的婚,第三天吴富融就下乡去了,8月6日相聚一天,直到第二年的5月才得以重逢。因为我被隔离审查,在自己宿舍内坐了半年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