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走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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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关中的风俗,除了春节要走亲戚,麦收前后还有一次。麦收之前,女儿回娘家叫“看忙口”,麦收之后,娘家人去看女儿,叫“看忙毕”。我认为是互通一下收成情况,也就是经济情况。老头子穷,又带着孩子,行动不便,和亲戚们走动得少。我到官村不久,就想走动一下,也有亮相的意思。走亲戚一般都要带上礼馍,就是最白的麦子面,三两做一个的大白馍头。我不会做,就买上点儿饼干、点心之类的也行。

头一回去的是老头子的姨妈家,跟着他表妹去的,我来官村相亲时就住她家,早已熟悉。姨妈八十多岁了,和大儿子一起生活,重孙子一大伙,小孩们是来要饼干、点心吃,媳妇、孙子媳妇们则是为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把老姨妈的房间站得满满的。姨妈家在杨陵火车站南面,从官村走来有近20里路,到了中午已是饥肠辘辘,端来的面条真是稀汤挂水,比河北省的面汤还稀,一筷子就能夹干净,还没馒头,心中叫苦,只好喝汤吧!不料汤还没喝到嘴,碗就被夺下来,说这汤是不能喝的。大概表妹、表嫂们看出了我的失望,笑着告诉我,这叫“汤汤面”,味道在汤里,面条只几根,捞过之后,汤还倒回锅里继续煮,所以又叫“哈水面”,就是口水面的意思。讲究的人嫌不卫生,是不吃的,一般人得吃上二十多碗。我大概吃了三十多碗,味道还真不错。她们看我吃了这么多,特别高兴,无意间我得到了认同。

1971年夏,嫁给了兆庆,在官村家院内

第二家,去的是老头子的姐姐家,就是乖乖家,属扶风县,但不远,只五里路,科科带我去的。老姐姐也七十来岁了,有五个儿子三个女儿,她和四儿一起生活,四媳妇也是甘肃人。她没做汤汤面,就是一般的面条,多放点儿油和佐料,也是待客的饭食。科科吃了一大碗又添了一大碗,吃了几口就用筷子在碗里翻,发现我在看他,他就说:“我吃不完了!”我想,这么白的面条还漂着油花,总不能倒掉吧。而且,孩子浪费粮食,也不是家长的什么光荣,便把他剩下的都给吃了。没想到又得了好评,倒不是为不浪费粮食,而是说我不嫌孩子脏,是爱孩子的表现。我这后妈被认可了。

只有到他表弟家是老头子和我去的。他表弟只比他小一岁,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都不大,生活很不好。老头子的外公、舅舅、舅母都是闹旱灾那几年去世的(外婆早就死了),剩下他表弟孤苦伶仃一个小孩儿,被一个地主收到家里当个小长工,解决了吃住。他家的地由那个地主经手给租了出去,土改时,他的成分就让人伤脑筋了。划为雇农?他还有出租的土地。划为地主?他本是个长工。于是二一添作五,划为中农。这中农现在比贫农还贫,孩子们都得自力更生,给自己挣念书的钱。比科科还小两岁的大女儿都得割草晒干,卖给马场换铅笔、橡皮。我很喜欢这些能吃苦的孩子。

有一天,院子进来一个老太婆打扮的妇女,手上还提了个篮子。我正要开口问,就听见老头子喊我:“快把娃接住!”我看她没抱孩子,环顾四下也没见小孩儿。我眼睛再不好,也不至于连个活人也看不见吧,便问:“哪里有娃?”老头子急得跑到跟前说:“这不是娃吗?还不赶快把篮子接过来!”这妇女定睛打量了我一下,便开口叫声“妗子”,原来是老姐姐的大女儿,比我还大五岁,我怎么好叫她为“娃”?给她当长辈都挺不自在。她丈夫比老头子小两岁,老头子葬了他妈,经济上最困难时,那外甥女婿给过老头子10块钱。外甥女和她女儿们还经常给老头子和科科做鞋做衣,老头子常常念他们的好。我们盖了新房子,那女婿来给抹墙和干些收尾的工作。他有三儿三女,那小儿子比科科小两岁,和科科玩儿得好,放了假往往就背上书包来住几天。后来这孩子考上西安交通大学了。

每年春节后,或是这几家亲戚有娶媳妇、嫁女儿的事,都由我作为代表前去。我找出老头子妈妈的大黑毛巾顶在头上,再穿一件中式黑罩褂,尽量打扮得老一点儿,好当长辈。提上一篮子白馒头,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和一般的农家老婆没有区别,感觉挺奇妙。

我家经济情况好转后,我还和老头子坐长途汽车到干县农村去看过他二姐乖祥。她在旱灾时被人贩子骗到乾县去了,家里也是很穷,我们住了一夜就回来了。


6姓名消失的好处第四章 还是社员,但收入高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