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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七日 星期二
我又在读着托尔斯泰的传记,觉得自己的性格却是和他很相近,只是我不像他那样反复回旋,我的意志似乎比他更强些,我懂得了向哪面走,但又似乎比他更弱些。我比他所学的是一种封建的豪侠性,我确是比他更刚强些,更英勇和凶狠些。他被一种没落的贵族的软弱性所侵蚀着,他是从这侵蚀里挣脱着,最后成了一种悲剧底失败;我则是从那些卑污的腐朽的无力的尸衣里层层挣脱而出,正在走向辽阔的前方,我是新生的力量底代表者,中国鲁迅这转轴人底承继者,从对国家民族的意义上讲,没有作家能够和我相比的。我不独是这民族解放第一个点起鲜明火把的人,而且还是个战略指导者,我不愿在这里谦卑,我是这古老的伟大的民族一朵伟大的鲜花,无论他们怎样没视我,冷淡我,我却懂得我自己的价值的。这没视和冷淡底可耻是属于他们的。在某些方面,我比托氏更深沉,更恬淡,更明智……静静地走自己的路,更自信地准备开第二朵,第三朵……伟大的花。我具备着马克思、列宁、鲁迅、托尔斯泰这些伟大人物的某部分品质,我有着一种释迦牟尼,耶稣,摩西,穆罕默德等人物对人类负责的精神。我将要慢慢完成这品质和精神。
这里新兴的共产党人,他们大部分全具备着这社会本有的恶德啊!更是那些女人们。每人由公家供给香烟,每月钱很多(约三千元),自己腌腊肉,看戏位前排……但这全是应该原谅的啊!这是过渡!当你真正懂得一切事情的本质时,你会变得坦然而宽大。
夜间芬去看戏,我看着孩子,把《战争与和平》译者序言和毛德批评托氏此书的序言也读完了,同时读托氏传到104页。
“托尔斯泰在小说的组织上引起了一种改变,即是从旧式的戏剧的方法(这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方法)而至新的方法——‘观点的方法’。戏剧的方法是描写人物的行动和语言,而不加解释……对于他,心理解释是一件要务。重要的不是他的人物所做的行为,而是人物为什么要做那种行为……”
“托尔斯泰在《战争与和平》中超越了小说的界限,却做了从前史诗所做的任务,这好像是我们从一点到另一点观察了流动的河流之一般,觉得这点河流既不是在这两点开始的,也不是在这两点完结的。”我完全同意这写法和毛德的看法。
“所以《战争与和平》……而该与伊利亚德并列,因为小说完结了,事情并未完结,生命之流继续向前流去。”
“而拿破仑却正是那种自私的略取的典型,倾注他人的生命如水……”
从这里我又得到了启示:一个作家一定要蛮横固执向自己认为对的方向走去,越无忌惮越好,……太阳和生活总是越远越美丽的。
一个只可惜眼前获得的人,顾虑脚下小石头的人……他应该去做市侩,不应该混进作家的队伍中啊!
我的作品在某一方面应该比过去的任何作家更深刻更完整,因为我是后来者啊!我承受了他们宝贵的遗产,我应该以加倍的利息还给人类。中国人给与世界的东西太少了!要由我这里给与了。
我要不顾一切投向各种火狱里去啊!它们焚不坏我啊!我会从这里得到启示和锻炼,像一只鹰似的,再把这食物反哺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