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所有的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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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也许有人会更进一步深入探究自然的奥秘,因为自然是具有灵魂的,只能用灵性的眼睛去观察自然。我确实看到过这样一些人,他们只是把自然看做一系列事物,被标上数码、做上标记、留存在记忆中,他们从不让他们的思想进入奇观的王国。因此,在我看来,他们从未真实地接触过自然。有个人被告知世界上存在着第八大奇观——月光下的沙漠。在他和朋友从月光下的沙漠中返回的时候,他坚称自己看到的只有沙子。问题是,什么是第八大奇观呢?

爱默生对奇观很在行。他既不是自然主义者,也不是专家,而是一位实实在在从整体上观察生命历程的哲学家。他读过地质学和植物学的著作,可他从科学的教导中得到的收获只是增强了他对宇宙奇观的感觉。我相信,一流的科学家绝不是这样一个人:对知识浅尝辄止,固执己见,不能透过事物的表象理解它们的内涵、奥秘与壮美,爱默生在他的《日记》中写道:

“‘奇迹已然停止。’是真的吗?什么时间停止的?今天下午还没有。当时,为躲避呼啸的风,我走进森林里,走进明亮、神奇的阳光里,在这里,你看见了松果。或看到松脂从松树干上渗出,或看到一片树叶,植物世界的组成部分,从树枝上落下,它好像在说:‘今年结束了’;你听到了松树覆盖的安静幽谷里,山雀鸣叫的欢快的音符;你走在高高隆起的山脊上,这道山脊宛如穿越沼泽的一条自然延伸的大道;你可以仰望天空飞驰的云,俯视地上的一片苔藓,或一块石头。这个时候,谁会对自己说:‘奇迹已经停止?’请告诉我,我的好朋友,你所站立的小丘是在何时由于火山的作用从地平线上突起的;从你的脚边捡起那块鹅卵石来;看着它灰色的表面和尖锐的结晶,请告诉我,是世界上何种火光熊熊的涌流像熔化蜡一样熔化了这矿物,并赋予了这块石头现在的形状,就好像地球是一个灼热燃烧的熔炉。可以自己诉说真相的卵石向你表明,在无尽的岁月里,事情就是如此。请告诉我,哪里是产生空气的地方,它是那么薄,那么蓝,总是在流动过程中;空气飘浮在你的周围,你的生命飘动在空气中,你的肺只是呼吸空气的一个器官,你把空气转化成了美妙的语言。怀着好奇心和激动的心情,我想了解自然的秘密。我跑过森林覆盖的山脊,并想知道那道山脊是在何时突起的,它就像灼热的钢板上凸起的一个气泡一样。这时,为什么地质学、植物学无法解释其原委,无法告知我它曾经是什么,现在是什么?于是,我抬头看到太阳在辽阔的天空照耀,听见大风在空中咆哮,闪光的溪水在山涧流淌。这就是过去和现在造化的力量。是的,在那里,这些力量十分庄严地、简明扼要地讲述着,以便我们能够很快地领会。”(《日记》,1837年11月6日。)

在爱默生的时代,写自然这一题材的作家中,我发现霍姆斯是最令人满意的一位大师。霍姆斯有一种很少有人能比的精神气势和丰富的想象力,像在下面的例子所看到的那样,他描写了山和海,以及城市中滋生的大自然景象。

山有着壮丽的、憨憨的、可爱的宁静,海具有魔力般的、变化莫测的智慧。

——奥利弗·温德尔·霍姆斯

——我在海边住过,也在山里住过。——不,我不会说在哪里居住更好。你居住的地方对你来说就是最好的地方。但还是存在着区别:你可以驯服山,但海却是野性的。在山旁,你可以拥有一个小屋,或认识小屋的主人;晚上,你看到半山腰上亮起的灯光,你知道,那里有一户人家,你可以去分享那温馨的灯光。也许,你还留意到一些树木;你知道在10月份某个特定的区域,铁杉显然黑油油的,而此时槭树和山毛榉的颜色却正在褪去。所有的这些浮雕与凹雕都被铸进了大奖牌,挂满了你记忆寝室的墙头。——大海却什么记忆都没有留下。它是猫科动物。它舔你的双脚——它凭借巨大的胁腹为你发出欢快的呼噜声;然而,同时它也会击碎你的骨骼,把你吞食掉,然后,擦掉嘴上血淋淋的沫子,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山给它们迷路的孩子提供浆果和水,海却嘲笑着他们的饥渴让他们死去。山有着壮丽的、憨憨的、可爱的宁静,海具有魔力般的、变化莫测的智慧。山像巨大的反刍动物躺在那里,它们宽阔的背部看起来很丑陋,但却可以安全地驮载重物。海将它的层层鳞片抚平,直到你看不见连接它们的关节——可它们的光泽却如同蛇腹一般闪亮。——通过更深层次的揭示,我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区别。山使人类显得很渺小,缩短了人类代代相传的队列。海淹没了人类与时间;对二者,它没有任何同情心;因为它属于永恒,永远唱着单调的永恒之歌。

可我依然想拥有一个靠近海边的小屋。我会透过小屋的前窗凝望海的野性,正如我想观看笼中的美洲豹,看它舒展开毛发闪亮的肢体,然后蜷起来,将光滑的躯体叠在一起;渐渐地,它开始摆动身体,直到狂怒起来,它露出白牙,扑向栏杆,疯狂地号叫着;但是,对我来说,这是无害的狂怒。然后,用心灵的眼睛观察它——它不会经常刻意摆脱时间和它所关心的事情——并忘记谁是总统,谁是州长,他属于什么种族,说什么语言,他命宫中哪一颗福星高照;去倾听当它击打着庄严的节拍时那巨大的水浪的旋律,当人生的独唱或二重唱开始时,它以强劲的节拍演唱;当人类生命的大合唱逐渐消失,人成了海边的化石时,它同样以强劲的节拍演唱着……

大自然的壮美通过墙面和地面的裂缝逐渐渗入城市,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感到惬意的了。你们在曾经是绿草如茵的一两平方英里土地上堆起了一百万吨的毛石。山坡上的树木踮着脚向下观望,彼此询问着——“这些人在干什么呢?”树荫下的小草抬头看了看,轻声回答道——“我们过去看看。”于是,小草将它们自己打成尽可能小的捆,等待着风儿的到来。夜里,风儿溜到它们身边,悄悄地说——“跟我来。”于是轻轻地随着风儿来到了大城市——一株小草被带到路面的一条裂缝里;一株被留在屋顶的烟囱旁;一株来到大理石的缝隙里,下面埋着一个有钱人的遗骨;一株停在一座没有石头的坟墓,那里除了埋葬着的死者,别无他物——在那里,它们生长着,从发霉的屋顶,从很少有人踩踏的路面,从坟墓铁栏杆的空隙,观察着一代又一代人的变化。当出现一阵气息的轻微躁动时,仔细聆听,你就会听到它们互相说着——“稍等片刻!”那话语沿着从城市道路上连过来的、细细的红色的电报线传送着,一直传到山坡,树木相互低声重复着,“稍等片刻!”稍后,街上的人流变得稀少,于是这古老的枝繁叶茂的居民——矮小些的种类总是在前面——一个挨一个,好像漫不经心,实则非常顽强,悠闲地走来,它们聚集在一起,在它们根的挤压下,巨大的石头被互相分开,长石被从花岗岩中分离出来,以便树木找到它们的食物。最后,树开始了它们庄严的行军队列,它们一口气来到市场扎下营来才停止脚步。等到足够长的时间,你会发现,一棵腐朽的老橡树用它那地下的黄色臂膀拥抱着一块巨大的陈旧的石头;那是议会大厦的奠基石。啊,多么有耐心啊,你这沉着的自然。

[《早餐桌上的霸主》(十一)]

在描写自然的作品中,我觉得现代人要比一个世纪以前的人做得更好。有些自然学家当然是很专业的,但他们描写自然的作品多少有些不屑一顾。当我阅读唐纳德·库罗斯·皮阿提(Donald Culross Peattie)谈论这样一些专家的文章时,我感到很反感,而皮阿提知道他在说什么。专业化纯粹罗列事实的弊病,也已经腐蚀了学术的王国。“许多昆虫的收集者现在只收集一科的样本。一个人短暂的一生中不允许专业是黄蜂的专家去和蜜蜂嬉戏,这是我的论点。”在《四季随笔》中,皮阿提接着说道,“从事专业化的人应该是那些在普遍化方面没有天赋的人。专家是来做精确信息研究的。但在专业化领域仍然存在通才式的自然学家。”30不过,现代自然作家要更精确,他们为我们打开的世界更宽阔,更奇妙;其中有一批非常出色的作家,皮阿提就是其中的一个。

也许,我可以斗胆说,梭罗的《瓦尔登湖》被评价过高了,它太矫揉造作了。我可以冒险讲出我的个人观点,与梭罗的《瓦尔登湖》相比,皮阿提的《草原丛林》是更优秀的文学作品,优秀之处不仅仅是信息的准确性和更广泛的科学知识,还在于文笔的优美,在于见解与学识的广度,以及以真正的科学想象为后盾的哲学理念。也许,皮阿提研究过梭罗;他的短句子里存在的充沛的精力与紧张的神经提醒我这是一位先验论者。另一方面,在现代作家中出类拔萃的皮阿提,有着简明扼要、摒弃烦琐的文风。通常,他只用几个段落就可以切中要害;有时,他只用一页的篇幅就为我们写出某个自然学家富于启发的传记。我敢肯定,在写作过程中,他会像梭罗那样,一遍一遍删改、润色他的句子。但是,他只是在某一页的创作中才称得上大师,比如他那著名的《四季随笔》。

我认为,皮阿提的《草原丛林》非常独特。它是研究伊利诺伊草原和树丛的专著,其素材来源于记忆的片段、书信、县史以及个人的观察。没有一个州的历史是用这样壮丽宽阔的视野写成的。皮阿提不认为自己在写历史,他觉得他只是在回忆,但他的回忆涵盖了自冰川期到印第安人,再到第一批白人定居者的到来这样漫长的历史时期。因而,它将历史、地理、生物、故事和哲学智慧融为一体,于是,我们从这本论著中了解到关于那片土地、那里的自然以及那片土地上的自然生命和自然力的基本知识,而这些,没有其他任何的历史书能够做到。在皮阿提和约翰·缪尔这样的作家描述过美国之后,人们对这个国家更加尊重了。因为在美国,无论在时间上,还是在空间上,自然的纯粹演变都具有极大作用;相对而言,人的因素进入其中,只起了相对较小的作用。皮阿提表达出了那种独特的感觉。

也许,下面从《草原丛林》中节选的文字可以显露出作者深刻、充满力量、有思想内容的写作风格,并且站在人文的立场上,不偏不倚地向读者提供关于这片土地的更深入、可爱的知识。于是,这片土地有了自己的生命。他讲述的是关于冰川期后印第安人所发现的草原上的草的情形。

伊利诺伊草原上的草;我感觉到脚下最生机勃勃的土地,和它所有纯洁、原始、坚实的力量。31

——唐纳德·库罗斯·皮阿提

它们根连着根,遍布这个帝国。有着毛糙边缘的叶子交错在一起,漫无目的的西风将花粉吹到杯状花朵柔软的紫色柱头上。节秆里保存着水分和盐分,叶茎是牧场生存的动物力量的源泉,满含淀粉的种子是老鼠们的收成。对小小的啮齿类动物来说,草丛就是森林。对野牛来说,蹄子下面的草丛就是实实在在的生命依靠。在这里,雄性草原松鸡在它们的配偶面前趾高气扬地走着;在这里,百灵鸟下了一窝蛋,蛋壳上的特有图案像胡乱涂抹的褐色文字;当驼鹿走过时,响尾蛇们担心着自己脆弱的脊柱,恐惧地躲在沟中和小溪里。

你也许见过内布拉斯加州的草原,但那里的草是矮科草,一簇簇,稀稀拉拉的,半沙漠状的。你也许见过牧场,牧场上长满了猫尾草、六月禾、鸭茅和雏菊。那些都是引进的品种,是来自旧世界的驯化了的移民。现在,原始的高草草原已近绝迹。那绝对是另外一番风景。

高草长得极高;来这里的游客一旦分开就只能闻其声而不见其人,即使是骑在马上的游客,也会被高高的草淹没。它们长得很密,当有人试图开垦土地时,厚密的草竟将犁头顶起。人们传说,当用火烧荒时,天空弥漫着烟雾,烟雾被风吹过森林带,当达科他人用烧荒的方式围猎时,远在密歇根州丛林中的渥太华都可以闻到空气中的味道。

但是,我们已经征服了高草草原,征服了这盘根错节根系的王国。春秋两季,地里的犁沟平整而又开阔。田地的几何图案主宰着这里的风景。这是一片被拓荒者开垦出来的土地,我认为这样利用土地没什么不好,但某些纯洁的元素却消失了。因为犁过的土地再也长不成草原。蓟和牛蒡草取而代之;我们的麦地里有稗子,但已没有什么完全野生的植物存留下来了。

但是,经过长时间的搜寻之后,在草原林地的边缘,我发现了一片细长的、被遗忘的原始草原的遗留物。我知道它的来历,首先是因为蓟草不再刺我的膝盖,并且这里没有像雏菊那么柔和的花。它不像已被清除的高草那么高,可它没有被任何一种外来的杂草玷污。在种植着谷物的块块田间,它是那么繁茂地生长着;密密地、粗粗花茎的烂漫的花朵在草丛中慢慢地生长着。事物并非因为有用才生长;它是它自己,圆满而又充足,向土地要求着最原始的生存权利。

我坐在那里,从农场向远处望去。我躺下,眺望着天空。我感觉到脚下最生机勃勃的土地,和它所有纯洁、原始、坚实的力量。我知道草原曾经就是如此,我努力回忆它曾经的样子。那一定没有栅栏包围的感觉,只有森林和草,草和森林,小河弯弯曲曲流淌其间。即使现在它还留给我磁石草那烤松香般的气味;在巨大的土丘处,我看到脾气暴躁的蚂蚁家族在辛勤劳作,在我的耳中,蝗虫翅膀的啪啪声和远处乌鸦愤怒的叫声听起来就像史前美洲印第安人的语言。

在这个自然的舞台上发生了什么?历史告诉我,那是目击者用我可以理解的语言写成的。但是,在这块草皮上和我身后的树林里,曾经有一片属于红种人(北美印第安人)的营地和一条陆上运输的道路。那条路,对他们来说只是数千条中一条普通的道路,却因一次注定要被我们以某种形式看到的颇具影响的偶然事件,清晰地留存在历史长河中。和我同种族的人们注定要来到这里。他们在找寻去中国海的通道,他们带来了一枚面色苍白的神灵的图腾。甚或,他们是一群没有更多目的的饥民,只是打算停下来,将种子抛撒在开垦出来的土地上,就此生活下去。

这条路以北一英里处,教堂的钟声在田野上回荡。这是悦耳的钟声,即使对异教徒也是如此,可它破坏了某个梦境。于是我站起身来,草的高度只到达我的膝盖。草原啊,今天的你不再高大,像我们一样;并且,我们将不再给你提供生长的空间,除了在我们的思想里。

[《草原丛林》(三)]

在结束早期史前部分时,作者很有特点地说:“人类必须占据在动物种群中的位置。但是没有情节;这不算是一部小说,不是一部历史传奇文学作品,也不是一部大众化的历史著作。我认为,我在回忆,我在为树木、大草原、旅鸽和野天鹅回忆。我认为,我们这一种类的到来是一个偶然事件,也许是更长的故事里短暂的事件。所以,我的身份是转瞬即逝的,甚至是虚幻的。个人的身份对自然算不了什么。最终所有的个性都会被它吸纳;它只了解种族,以及它们的兴衰。但我们种群的思想只是我们留在这块野生草地上的人类气息。在我们消失后,它们仍飘动,徘徊在空气中,它们是关于我们的最值得回忆的东西。”

下面是对第一批白种人发现的印第安人的草原世界的简要描述。

在所有的历史阶段,从未有过物产如此丰饶的时期。当时,全部的土地荒僻却不失充裕,平衡尚未被破坏。32

——唐纳德·库罗斯·皮阿提

于是,第一批白人发现了它,耸立在草原与沼泽地中的、林木茂盛的山脊。这本来是一座很小的山脊,却因为处在有战略意义的位置,所以非常重要;它坐落在人们的必经之地,当人们向西和南两个方向进发时,可以通过这座山脊找寻一条从大湖到海湾的通途,一条陆上运输的道路。从这里开始,穿过狭窄、曲折、连冰川都头疼的沼泽流域,齐里米克河一直向北,流向大湖。再往西,西格尼雷河滚滚向南,一直流进江河之父——密西西比河。在春天的丰水期和罕见的秋天涨水时,一系列的池塘将两条河流连在一起;一只很轻的独木舟可以在野稻与芦苇草间穿行——这片风景如此精致:这里的土地弱小的主人(山脊),比高大的树木矮一些,将陆上的水系分开。

土地现已干裂,独木舟也已消失。我们人类的印记擦去了自然的地标。习惯于崎岖风景的眼睛发现这块内陆是如此单调。快跑过,快飞过,不要停步,匆匆的旅行者;这里没有使你感兴趣的事物;你自己也曾这样说过;你体会不到任何意义;从巨大、空旷、燃烧的天穹中,你听不到雷声。

逐渐地,徘徊的人对细微的颜色变化产生了兴趣,小象征有了大意义;终于,他可以听见轻柔说话时的巨大声音;他可以看见用整个大陆的大理石雕刻的雕像,看到它胁腹处的隆起和下垂。

伊利诺伊人来到这里,他们并不清楚这片林地注定要发挥何种作用,但却将他们夏天的营地充满战略意义地扎在了森林狩猎区和草原狩猎区的交叉路上。这是一种被称为人类的动物,红种人,食肉动物,像狼群和周围其他野兽那样捕猎。这是一个有责任感的游牧人,猎物在哪里,他就去哪里,他用双脚追寻他的食物、衣服和工具,而猎物却在他的眼皮底下逃脱。他跟踪着猎物向南,不时地攻击着;在冬季,他循着动物粪便的痕迹前进,飞跑着追逐猎物,就像牛鹂飞到水牛的臀上吞食虱子和苍蝇。

妇女们用鹿角尖挖坑种下玉米的种子。魔术师穿着浣熊的皮,拿着驱魔的符咒,当野天鹅飞过,从弯得都要断了的弓上射出了一阵箭雨,射向它们飞翔的路径,并带着它们坠向地面。然后,小姑娘们必须要将它们放在卤水里,以备冬天饥饿时食用。于是,天鹅的羽毛在营地到处飞舞,还有猫头鹰的羽毛、鹭的羽毛,以及短颈野鸭、绿头鸭和鹊鸭金属般光泽的羽毛。他们用这些羽毛去做魔咒棚屋的法术;他们为箭安上翼,悬挂在长管烟斗上,发出熠熠的光辉,或插进油腻的黑发中。

这就是这样一个种群:他们的武器是手中的利箭,他们的反应非常机敏,他们的攻击力量来自于他们点燃的草原大火,火势会迅速地蔓延开来,很快就会超过喘着粗气、伸着舌头、仓皇逃命的野兽。他们像野兽一样地进食,在食物丰富的时候,狼吞虎咽,狂吃大嚼;他们都知道一年中食物匮乏的季节,这段时间,他们就像食肉动物一样,只能回味往日的盛宴了。他们为明天考虑过,但从来都考虑不充分。然而在食物丰富的时候,他们并不浪费;他们很无知,并不懂得为消遣而狩猎。他们认为,动物也有灵魂;它们不能受辱,它们的精神不能垮掉;大地哺育着兽群,当他们获取自己简单的食物时,他们请求大地的原谅。“我拿了您的头发,诺科密斯祖母,我感谢您并请求您的原谅。”

千万不要以为他们是如此多愁善感;他们取自己所需,因为他们看到所有的生物都在自取他们需要的东西。在这个富饶的世界里,为什么不这样呢?

在所有的历史阶段,从未有过物产如此丰饶的时期。

在这个无节制的世界,人贪得无厌,飞逝的岁月掠过时而奢华时而赤裸的四季。很久以前,希腊就失去了她的森林,鞑靼人四季循环往复的猎杀横扫亚洲大草原的狩猎场。但是,在我们自己的昨天,驼鹿还自信地昂着带角的头,毫不惧怕子弹;森林的橡树果实还养育着上千万只的鸽子;树木只在腐烂或刮风时才会倒下。鸭子还在紧靠人类的地方筑巢,而现在它们必须藏身于芦苇丛的最深处。当时,全部的土地荒僻却不失充裕,平衡尚未被破坏。这一平衡是由再也无法重建的严格法则维系的。那时,所有的生物享受着生存的权利,即使死亡它们也不会费心多想。在如此的丰饶条件下,根本不需要去种植什么,连水牛在草的深处产犊,也不用去照料。

我们已经替换了另一种生活,一种如果我们不加以控制就退回到劣质状态的生活:干瘪的乳房,不结果的山楂,得黑穗病的谷粒。这是我们的生活方式,这是一种伟大的生活方式,带有甜美的传统味道。我爱谷仓旁的空地,那里有亚洲的禽鸟;我喜爱干草堆,里面有发酵的草,它将我们文明的文化源泉带到这里。我喜欢椋鸟、绵羊和马,它们强壮而又胆怯。我喜欢孩子们白白的小屁股,蹲在那里用谷物逗引着鹅群。这是我们的财产。这是我们的血肉,我们必须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然而,请你把手从土地上抬起,或是设法在受尽凌辱的大地上真正快乐起来——让野生的世界,愤怒的野生世界重新回来吧。从没有这样的大风暴,让天空变得如此黑暗,巨大的沙尘暴吹来,从经历了太多痛苦忍耐的土地上吹来。清除掉了古老的草,长有旗帜般膜片、长矛般的高草,蓟却报复性地迅速生长——粗野地奔跑在古老的草地之王们曾经站立的地方。乌鸦将会来这里衔食我们播种的最后一颗谷粒。然而,鸽子、野牛再也不会光临,即使人类向太阳祈祷。

[《草原丛林》(六)]

我忍不住要将一部分描写飞翔的鸽子的文字加进来,这是由古德纳家族见证,由亚历山大·威尔逊和奥杜邦报道的。它所揭示的自然的非凡力与慷慨赏赐令人兴奋。

鸽子飞翔33

唐纳德·库罗斯·皮阿提

鸽子并不是每年都来到丛林,只是偶尔光临一次,每次都令人难以忘怀。当密歇根森林里的树木结满果实时,它们来了。亚历山大·威尔逊计算了一下,一只鸽子每天要吃掉一品脱橡树或山毛榉的果实,一群鸽子一天要消耗掉一千七百万零四百二十四蒲式耳的果实;奥杜邦计算的结果是一千八百万蒲式耳。威尔逊说,他看到过一个有一英里宽的鸽子群,每只鸽子都以每分钟一英里的速度飞着。他看了足足有四个钟头,就是说,据保守的估计,假如每平方码有四只鸽子的话,那条由翅膀形成的带子足有二百四十英里长,大约有二十二亿三千零二十七万两千只旅行鸽。这还只是一群的数量,可是今天这种鸟类已经没有一只存活了。

它们全都消失了,所有我们听到的关于它们的事情都成了传说。一天,亚历山大·威尔逊正站在一个拓荒者的门前,天空中传来巨大的鸣叫声;太阳立即变得暗淡下来,他以为是龙卷风来了,就等着看树如何被拔起。“那只是鸽子而已。”拓荒者说。奥杜邦看到一只鹰猛扑向一群飞翔的鸽子;这些受袭击的小鸟像龙卷风的漏斗一样向下坠去,几乎要坠到了地面,后面跟上的鸽子也都表演着同样的动作,猛地撞进旋涡,然后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射出来。所有的人都在谈论它们翅膀的巨大声响,它们将森林的树枝变成了涌动的波浪。它们的粪便从树叶间急速落下,盖满了地面。森林里到处是它们互相召唤的叫声。想象一下,鸽子那温柔、幸福、嘶哑的叫音,经一百万个声音放大,变成了令人吃惊的滚滚雷声,以极快的速度扩散开来。想象一下,你所在的整个县城都被森林覆盖,所有这些森林都成了鸽子栖息的地方;以如此巨大的数量,它们筑巢、栖息。

如果只是少数人的只言片语,这种证言可能不那么可信,但同样的说法也在怀疑者和反对者之间流传着。“树的枝丫在鸟的重量压迫下在不断地折断。”“数英里之外,你就可以听见栖息在那里的鸽子的喧嚣声。”“那真是最壮观的景象,我亲眼看见它们源源不断地飞过天空。”“当它们飞过时,太阳暗淡了好几个小时。”

人们传说,它们的翅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它们的胸是玫瑰色的,头是淡蓝色的,翅膀变幻着绿色、蓝色和古铜色,所有这些色彩都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博物馆里可怜的标本已经失去了这种光泽,它用玻璃做的眼睛注视着好奇的人们。但是,还有奥杜邦的绘画,奥杜邦在其画作中突出了体现生命气息的鸟翼上每一点闪动的珍珠般光泽;性格内敛的人如果对奥杜邦的绘画感到困惑,还可以阅读做事谨慎的威尔逊的陈述,是威尔逊使人们更加了解鸽子,相比之下,奥杜邦的画笔好像没有充分描绘出鸽子的神态。

[《草原丛林》]


二、这个充满感知的世界四、力量与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