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读书 >
- 睡前消息文字版 >
- 2021年(216) >
- 十二月(361)
睡前消息371期：盗版软件符合中国的短期利益和美国的长期利益，政府应该对养狗的要钱，口头同情是恶、花钱同情是真
2021年12月26日睡前消息文字版第371期
【睡前消息371】买过正版CAD吗？你管不着！
大家好，2021年12月26日星期日，欢迎收看371期睡前消息，请静静介绍新闻。
中国设计院使用盗版软件，符合中国的短期利益和美国的长期利益
督工，你过去也是个天天用CAD的设计员。前几天，网上流传一份文件截图，是北京市公安局西城分局回应某协会《答复通知书》。公安局说，经过调查，欧特克公司在中国境内没有直接销售CAD的权利，如果强行上门要查盗版CAD，涉嫌强迫交易。督工，你应该大致知道国内设计院使用正版CAD的情况，为什么公安局会公开出一份文件，不许查盗版？
西城分局这张通知书虽然字数不多，但信息量很大，既反映了中美产业当下的矛盾，也反映了中美产业未来的矛盾，甚至还反映了中美产业和自身的矛盾。
首先，制造CAD软件的Autodesk公司是美国企业。欧特克虽然是Autodesk公司的中文译名，但欧特克中国公司在中国没有直接的软件销售权。这是因为Autodesk公司是分区发放代理权的，亚洲区代理证在新加坡公司手里，而这个上门查盗版的欧特克中国公司是美国总部独资的子公司，职责是在大陆地区做售后服务，与新加坡公司没有股权关系。它上门拿盗版说事，看起来合理，实际上没有依据，属于狐假虎威。
事后，欧特克中国官方微博发了个声明，不说自己到底有没有资格查盗版，而是说，通常情况大陆客户要找新加坡子公司或者代理公司买软件，相当于承认了没有直接销售权。
https://weibo.com/2651611332/L6jAxgI1e#comment
欧特克中国公司连法律上的销售权都没有，为什么敢在整个中国找设计院要钱？
根本原因当然是中国设计院普遍用盗版CAD，心虚。甚至盗版泛滥到很多设计院的领导根本不了解正版软件的购买流程，所以容易被欧特克中国吓到。设计院的人基本都听说过它的敲诈流程，先是自称是Autodesk公司法务部门的人打电话或者发告知函，说掌握了你使用盗版软件的证据，威胁你删除盗版、购买正版。如果你按告知函掏钱，这事就过去了，如果你选择不理，还会有后续函件和电话，一步步升级，甚至发律师函，貌似真的要送你上法庭。
但实际上，欧特克中国和他的所谓律师，几乎不做任何调查，就是广撒网发信，吓住一个算一个。他们送来的告知函，列出的销售价格远高于官方价格，就算要正版化，也不如自己去官网订购。一般来说大多数设计企业不用怕他们，尤其是小企业不用担心。代理公司专门对付小企业，后续跟进的人力成本可能都比卖几套高价软件的利润要高。
但是，大型设计单位的顾虑要多一些。代理公司知道大企业要做到设计合规，最起码要买几十套上百套软件，还要买很多增值服务，所以会反复施加压力，和欧特克中国公司一起假戏真做。如果事情闹到了工商部门与警察上门调查取证，无论对方是否有能力追究法律责任，设计院的遮羞布也没了，就算装样子也要停业整顿，导致项目延期。甚至会有一些好面子的业主解除合同，要求设计院赔钱，这其中的损失可能比买几千套软件都贵，所以就算设计院知道对方没有能力起诉，被反复施加压力之后，也可能会选择花钱免灾。
https://it.sohu.com/20080118/n254738634.shtml
http://www.lifanglaw.com/plus/view.php？aid=1546
一旦选择了掏钱，很多设计院领导就陷入了迷茫，因为他们从入行开始，就很少和大型正版软件企业打交道，最多也就是批量买过一些小型插件。所以，他们连找境外母公司采购的意识都没有，甚至不知道应该上官网查一下报价，往往是直接和上门找麻烦的代理商谈判。
在正版公司网站上，一套CAD每年要交1.4万年费，代理商往往能喊出两三万的价格。为了压垮设计院心理防线，代理商会开出一些优惠条件，比如说设计院不需要给每个人都配上正版软件，可以打折购买，极限状态下只要按总人数的10%掏钱，短期内就不找你麻烦了。所以设计院领导往往以占便宜的心态，赶快掏钱让麻烦过去。
但实际上，工商部门在审查的时候，一般会维护一下中国本土设计院，往往是只要有买过一套正版，就不会太追究责任。所以说，设计院自己去官方网站买正版才是最合理的选择，只是设计院领导往往不会这么干。
当然也有一部分设计院领导心理防线比较牢固，坚持说敲诈的价格太贵，宁可上法庭也不掏钱，这时候代理商还会掏出第二套方案。其实上门找麻烦的代理商一般不是只给美国人打工，也会代理一些国内不知名的小软件公司。国内仿照CAD模式，做的国产设计软件也不少，每年喊价不到一万，而且还可以加钱买永久授权，不用年年交钱。
这些国产CAD软件的技术积累不如美国企业，实际使用时可能会频繁出bug。但买了国产CAD也能免除麻烦，所以当代理商拿出第二套方案的时候，大多数设计院领导就决定掏钱了。这其实也是额外送钱，因为设计院完全可以不经过代理商，直接去找国产CAD公司，把批发价格谈到一两千甚至几百，还能直接和国产软件公司建立沟通，相互反馈技术细节，提高国产软件水平。只是大多数设计院买国产CAD也就是摆着看看，真干活还是靠外国盗版软件，所以在代理商这个层次就掏钱了。更深一层说，有的大单位的设计院领导甚至不反感这些漫天要价的代理商，毕竟企业利润要交给上级单位，而回扣是自己的。
在这样的市场生态下，软件销售欺诈与强制交易一直普遍存在，这次事件只是偶然被揭开了而已。只要中国设计院继续普遍使用盗版CAD软件，漫天要价的敲诈就会一直存在。
那为什么这次设计院宁可找警察也不妥协呢？
这次北京公安局西城分局调查了欧特克中国的成都分公司，说明不是设计院自己报案，而是行业协会在首都异地报警，设计院联合起来主动把事情往大了闹，的确是很罕见的情况。网上能够从其他方面找到报案之前的文件，主动联系警方的单位是中国电力规划设计协会，这个协会和其他的官方行业协会相似，是国资委用来协调各地各部门相关公司市场生态的单位，只要是和电力设计有关而且规模较大的设计院，都是这个协会的会员。由于过去的国内设计院普遍使用盗版CAD，普遍被代理商定期敲诈，电力规划设计也会站出来保护会员利益。在2006、2009和2012年与欧特克公司三次签署了合作备忘录，谈了一个比较低的批发价格，这一方面可以避免会员单位被代理商反复敲诈，另外一方面，大型设计院的确会用到CAD一些非常前沿的功能模块，必须定期更新，遇到问题还要随时有售后服务，甚至要和软件企业一起解决技术问题才能做出合格的设计。国产cad也想站出来满足设计院的技术需求，但是考虑再三，设计协会的大多数会员单位都不愿意陪着国产软件公司一起修bug，还是选择一起团购正版。
到了2015年，按说应该签署第四次合作备忘录了，但从这个时候开始CAD公司宣布：从2016年2月开始不再发放永久的授权，新产品都要靠交年费，买了会员才能在云服务器上更新软件。
过去很多设计院并不是所有设计员的电脑都交了年费，只是敷衍一下买几套正版，其他的机器还是要用盗版，现代靠云服务器更新软件，所有的终端都必须注册缴费，大家都受不了了，所以2015年之后至少在电力设计行业团购活动暂停了，设计院只能彼此沟通新版本，想办法把在线的服务变成单机的盗版，继续勉强开工。接下来就是特朗普上台，美国开始打贸易战，要求中国必须严格落实知识产权保护，很多大型设计院都是国企央企，属于被重点调查的第一批目标，到了这个时候不光是电力系统，还有石化、钢铁、飞机、数控芯片，一系列的制造业都面临设计软件卡脖子问题，尤其是芯片行业，很多一堆软件直接关闭了对华服务，导致企业没有办法用最新技术，设计不出有市场竞争力的产品，华为就是被重点打击的对象之一，机械和建筑这些传统设计行业虽然面临的情况相对不算严重，但也必须要考虑推进国产化了。
建筑领域就在同一时期大力推进了国产BIM软件，牵头是中国建筑科学研究院。从这些案例看，电力协会只有两条路，一方面想办法和国产的软件公司合作，做到cad软件能够基本国产化，另外一方面在国产化完成之前尽可能从美国公司争取宽松条件换取时间。
2018年7月电力协会在武汉开会讨论对策，从会议文件来看，当时AUTODESK总公司已经多次发函给多家电力设计单位要求停止使用盗版，而电力协会回了三封邮件要求谈判都没有回复，局势很紧张，这个时候电力协会终于意识到支持国产软件企业的重要性，开会讨论了国产化工作，同时要避免各设计单位和美国单独谈判制造不合理的合作价格，所以协会特别警告，说有的单位可能收到了CAD延长服务的通知，别轻易启用，要等集体谈判，不然可能会被坑。2019年2月15日电力协会和AUTODESK签署了新的合作协议，155家会员单位打包拿到了非常优惠的报价，之前买过了最新版本的单位接下来三年持续升级，每套只需要3000多，没有买过最新版本的单位，每套年租金7000多。为了绕过AUTODESK的服务器，电力协会还把软件更新服务放到了协会的云服务器上，由协会提供技术服务。
这份合同有两处细节，第一个是各单位根据需要自愿参与，也就是虽然打包签了合同，但不是说这155家单位就必须买，就算没买，欧特克也没有办法说对方没有履行合同，另外一个细节合作期限截止日期是到2021年4月15，最近几个月纠纷忽然升级是因为团购合同到期了。就在电力协会和欧特克签署合同的十天之后，电力协会在哈尔滨召开了CAD国产化工作会，安排的下一阶段的国产化任务。总的来说也是一个短期计划一个长期计划两条腿走路，在短期计划上，如果之后和AUTODESK翻脸，没有办法继续更新最新版本，那国产化的版本要顶上，主要就是基于CAD平台搞二次开发；长期计划就是要从头打造国产平台，从底层的设计功能做起，逐步升级到高的内容，合作单位主要是中望和浩辰。2019年的最后一天CAD国产化终于有了可以落地的成果，电力协会和中望、浩辰分别签署了合作备忘录，安排了会员单位的采购计划，而且每套年费只有240元，加800块钱就能永久授权，可以说到这一步，至少在司法程序上，这些单位不用再担心欧特克的敲诈了。
不管实际上有没有用盗版，至少可以声称有国产CAD应付最新项目的设计，但是这也意味着和AUTODESK公司的关系彻底恶化。
随着最近几个月合同到期，欧特克开始频繁给各个设计院发邮件，发告知函，而有了底气的电力协会直接把抽屉里准备了多年的材料一次性递交给公安局，这就有我们开头看到的警方通知书。
前面提到，这次西城分局取证地点是在成都，电力协会正好在成都有两家规模较大的会员，一个是西南电力设计研究院，一个是成都勘测设计研究院，无论是买美国软件还是国产设计软件，西南院都是采购规模最大的单位。2018年组建的对AUTODESK谈判专家组组长也是西南院的专家，所以北京西城分局要到成都去取证，准备和美国人正面对抗，过去二三十年的矛盾要在接下来几年做一个总清算。
这个总清算不仅仅要对付AUTODESK和他的代理商，还要清算中国设计行业和中国软件行业的历史。
21世纪初我也在交通设计院干过五六年时间，从来没有用过正版CAD，每次重装系统之后都是要找同事要一个验证码把盗版的软件安装到自己的电脑上，这表面上是我和设计院占了便宜，一分钱不花就提高了工作效率，但从美国公司的角度说，这也意味着一分钱不花就占领市场，甚至还通过规定文件格式、确定升级路径，占领了未来的市场，眼下他们损失一点销售费用，将来可以随随便便就派人上门来敲诈，可以说中国设计行业的短期利益和美国大软件公司的长期利益是一致的。到了特朗普时代美国软件公司开始全面禁止中国设计企业用盗版，不用盗版就得加钱，这对美国来说是短期的利好，但是反过来也促进了中国设计行业和软件行业合作，宁可一起修BUG，也要促进国产CAD的发展，所以美国软件公司的短期利益反而和中国设计行业的长期利益一致。
中美两国利益的交错和两国的产业分工有关系，美国的研发能力强，还有足够的技术积累，所以中国公司喜欢用美国的盗版软件，但是中国有最大的实体经济，最多的新增项目，所以美国软件公司能够容忍中国使用盗版，甚至放纵盗版，希望把中国更深的绑定在美国技术体系上。
这种故事在不同的行业发生过很多次，如果中国不追求产业升级，不打算自己掌握高科技的服务业，放工盗版和抓盗版的猫鼠游戏还会持续很多年。但是现在的局面是美国人不太可能建设发达的实体工业，而中国企图依托实体经济去发展高端服务业，无论台上的总统是特朗普还是拜登，中美关系都会逐渐激化。
具体到这次的电力CAD矛盾，中国在大规模基础工业方面，尤其是土建和电力行业掌握了最完善的设计数据，所以这两行业最先寻求软件国产化，打破了用盗版和抓盗版的平衡，希望国产软件业能够抓住这次行业规范化的机会，也希望行业协会能够约束会员，真诚的和国产软件公司合作，而不是只把国产软件当做敷衍美国公司的筹码。
政府不应该简单的禁止养狗或者放纵养狗，而应该对养狗的要钱
12月初云南昭通市发布了最严限狗令，早晨六点到半夜十二点禁止狗进入城区的一切街道，换句话说城区养狗只能在凌晨出来遛狗。我不养狗，以往的节目也多次批评过各地放纵养狗、禁止吃狗肉的错误操作，但是直接禁止一切溜狗行为，我觉得也有点过分，实际上限制了居民自由。当地的朝阳区综合执法局向记者解释了限制遛狗的原因。静静帮我读一下。
近一个月平均每周因为犬只咬伤人注射狂犬疫苗的数量就在300以上，犬只伤人事件的这个数量听起来已经是非常可怕了，我们也是希望尽量急速的把案件降下来，同时养犬不牵强，破坏绿化，随地便溺这种情况也是比较突出的，我们也是无奈之举。这个说法一方面承认了执法局就是要在事实上禁止养狗，另外一方面也给出了无奈的理由。
养狗给群众带来了威胁，提高了维护城市基础设施的成本，所以只能一刀切禁止养狗。绝大多数社会问题归根结底都是钱的问题。狗咬人成为问题，说明追责比较困难，狗破坏绿化成为问题，说明绿化部门得不到补偿，所以昭通市民失去了养狗的权利，最核心的原因是养狗交的税费太少，如果每条宠物狗根据品种交钱，每个月都给政府拿个几百元，一部分用来交伤人的保险，另外一部分给绿化部门做经费，我相信当地政府也不会介意养狗的人多一点。至于说那些不交钱的狗就应该允许城管直接没收，直接打死。
2019年的年终演讲我的标题前半句是《社会斗争讲科学》里面提到了中国社会缺乏量化管理的问题，现在昭通养狗事件就是缺乏量化管理的好例子，地方政府只有放纵养狗和禁止养狗两个选项，所以只能根据市民的舆论搞二选一，搞一刀切的执法，国家应该尽早给各地出一个养狗的收费参考标准，允许地方政府根据本地的经济情况做具体收费。
口头善良是作恶，应该交钱提高被同情人的福利
最近还有两个悲剧新闻，一个是湖南相差40多岁的婚姻，媒体发现湖南岳阳市有一个30多岁的妇女，丈夫已经80多岁，而这个女性是16岁那年因为精神病走失，被66岁的丈夫收留的。目前妇女的娘家已经找到了，已接受了两人同居的事实，这和我们257报道的另一个畸形家庭很相似。河南20岁智力残疾女孩嫁给55岁的男人，原因是67岁的父亲实在年纪大了，觉得自己无力照顾，只能让他找个愿意接手的人组建家庭。当时我说虽然这一桩婚姻肯定违法，但在法律之外还有更底层的人道主义标准。
20岁的智障女孩也有生存权，也需要别人照顾基本的生活，如果国家不能提供更好的福利，不能保证她父亲死后还有人照顾衣食住行，就不能以法律的名义阻止这种有私心的民间救助，国家唯一要管的事情是不能让先天有基因缺陷的人再生孩子，再当生育工具，计生部门现在已经没有降低人口增长率的任务了，提高人口增长率也完全指望不上他们，要是优生优育这点也管不好，那就应该直接下岗。
回到刚刚曝光的湖南岳阳16岁精神病少女事件，我的观点也一样。
事件最核心的一点不是女孩被老男人收留，而是这个畸形家庭居然生了孩子，现在这个孩子17岁不再读书，外出打工了。当地的政府说给这个家庭发了福利，尽到了管理责任，但是让他们生出孩子来就是最大的不负责。另外一个类似新闻是案件判决书上网曝光，有人发现一个瘫痪的男子被妻子和亲生女儿遗弃在家八天饿死，期间妻子多次回家确认他是否死亡，但是没有给他吃饭喝水，最后法院判决妻女有遗弃罪，妻子判刑四年，女儿判刑两年，但是可以缓刑。
面对这个判决，网络舆论普遍认为判决太轻了，但是从这两个女人的视角来看，判刑未必不是一种解脱，就算刑期加一倍，也未必能够让他们有动力去面对残酷的生活。
还有人说遗弃家人致死应该判死刑，但死刑的威胁也无非是让他把直接的遗弃变成慢性的虐待，瘫痪病人会从8天死亡变成八个月慢慢死亡，痛苦可能还会更大。毕竟法律可以禁止公民做某些事情，但无论如何不可能给公民灌输主动做事的积极性。
所以这次遗弃案本质和前面的精神病女性被迫加入畸形家庭一样，都是社会福利水平太低的结果。
我们在网上的声讨类似事件的同时，就必须想到解决方案只能是加税提高社保，让不忍心发生这种事的公民出钱建设福利院，让担心自己也有类似遭遇的人多一份保险，世界上没有无成本的善意。
祝毛主席128岁生日快乐，我们周二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