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落有致的起跑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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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参加科举的考生,主要有两个来源。一是各级官办学校的“生徒”,一是各地方政府推荐的“乡贡”。

先说“生徒”。唐代的国子监(也叫国学)分为六学: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

这里面,后三学是专业划分,但被认为层次比较低,政治上影响力也不大。

唐代官学系统示意图,据傅璇琮《唐代科举与文学》

国子学、太学、四门学的区别,则不在学习内容,而在学生家长。国子学的学生家长,官做得最大,往往要“文武三品以上”;太学其次;四门学对家长要求最低,还有一部分名额,是留给"庶人之俊异者”的。

唐玄宗开元以前,进士基本就产生自长安和洛阳的国子监,偶有个别例外,这位进士自己还会“深以为耻”,大概,是怕被人视为民科吧。

如此说来,国子监学生一大半是官宦子弟(理论上是约62%),而进士又基本是国子监学生(在唐高宗和武则天时代,一科三五十个进士,乡贡往往只取一两个),那么所谓科举,仍不过是一个原来的精英阶级内部的选拔考试,和一般大众没什么关系。

但安史之乱后,国子监的地位就一落千丈。所谓:

儒硕解散,国学毁废,生徒无鼓箧之志,博士有倚席之讥。马厩园蔬,殆恐及此。

鼓的作用相当于今天的上课铃,箧是装书的箱子,上课的鼓声响了,学生书箱也懒得打开,一点求知的热情也没有。老师和这些学生倒也般配,也不好好讲课,靠在坐席上混时间。政府也拿不出拨款来修缮校舍,于是校区眼看着快变成菜园和马厩了。

这种情况下,自然官宦子弟越来越不愿意到国子监就读,老师的待遇也很糟糕。韩愈四十多岁的时候做国子学博士,经济状况是“冬暖而儿号寒,年丰而妻啼饥”。韩愈又曾写过一篇《请复国子监生徒状》,忆昔开元全盛日,希望能够恢复那时的招生规模和标准。生源的数量和质量,与老师的收入水平是挂钩的,韩老师心里清楚得很。

然而大势所趋,他也只能说说罢了。

唐朝中后期,和生徒式微相对的,就是乡贡地位不断上升。

所谓“乡贡”,看起来是很公平的。除了占人口比重很少的“贱民”没有考试资格,社会上大多数人都可以“怀牒自列于州县”,自愿报名就可以考。先通过县一级的考试,再参加州府的考试,若能拿到“解状”,就算进了决赛,可以和国子监的生徒们一起参加尚书省有关机构的考试了。

大唐的州府,分上、中、下三等。唐玄宗时曾有规定,如果你来自一个经济好、人口多的上州,那么你需要考中前三名,才能进入决赛,中州是前两名,下州则必须拿第一名。这和美国选众议员是同一种思路,本来也还算合情合理,但问题是,各州府的经济状况,是会变的。中唐以后,南方各地发展很快,但乡贡的名额,增速却没有跟上。

另有一份唐武宗会昌五年(845)的数据是,同州、华州、河中府,这都是相当于今天地市一级的行政单位,其解送人数,都高达三十人;荆南、湖南、江南、淮南等道,这是近似今天的省一级的地区,每道却只有十五个名额。这还是多的,像福建、岭南这些道,只可以选送七人而已。

当然,名额最多的,还是天子脚下的京兆地区。柳宗元曾说:“京兆尹岁贡秀才,常与百郡相抗。”

更重要的差别,还不在于名额的多少,而是取得总决赛资格后,大家并没有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你是哪里推荐来的,最终脱颖而出的概率完全不同。

贞元八年(792),韩愈终于中了进士,同科的还有福建人欧阳詹,韩愈便赞他是闽越之人举进士的第一位。其实之前福建还是出过进士的,不过已经是八十多年前的事,所以大家都忘记了。再如,荆州地区选送的考生,向来都是考不中的,被称为"天荒解”,即这里的解送生,是老天刻意荒废的,所以到唐宣宗大中四年(850),长沙人刘蜕中了进士,就号称"破天荒”。

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同州、华州,虽然人口有限,经济、文化各方面也一般,但因为距离长安城近,这里选送的考生就号称“利市”,录取率很高。当然,最占优势的,仍是京兆府。据说最后高中进士的人中,京兆推荐的,也许可以占到天下的一半。

基本上,若位列京兆推荐的前十位,中进士就有了七八成把握。当然,也有个别情况下,这十个人里,竟有好几个落第。这就会引发政府部门之间的矛盾,京兆府会直接给贡院发文,请主考官解释情况——我们推荐的你不取,是几个意思?

这也就是外地考生,也纷纷跑到长安来,想弄个京兆推荐名额的原因。

按照籍贯,王维本可以在河中府争解送资格,那里有三十个名额,已经是比较占优势的地区,但王维还是不满足,一定要到长安来。至于《郁轮袍》故事里王维力争的那个“解头”,即京兆推荐第一名,更是不得了。京兆解头如果不被录取,就会成为新闻,引发坊间各种怪论。有时考官根本不看考卷,直接就录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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