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考官的决定权有多大
考场外的竞争如此重要而且被视为合理,考场里的规矩,就不妨小一些了。
进考场本来要搜身,但有的考官觉得这么防作弊很无聊,就不搜了,还把各种考试参考书放在考场里,仍由考生翻阅。据有的小说描写,考场里也不禁止考生交流,考生要是对考题不明白,向考官询问也是可以的。
宋以后的科举故事,一大主题是偷考题一直到今天,重要考试的考题泄露仍然会是大新闻。在唐代,就不怎么有这种故事的土壤。因为出什么题也没那么重要,有时竟是可以临场改的。
有个叫乔彝的,参加京兆府的解送资格考试,喝得醉醺醺的,清晨开考,他中午才到,但试官还是放他进场了。拿到题目,是《幽兰赋》,乔彝说:“两个男人相对,写《幽兰赋》有什么意思,快点换题。”
于是试官就真的给他换了,改成《渥洼马赋》。乔彝说,这还有点意思,奋笔一挥而就,警句云:
四蹄曳练,翻瀚海之惊澜。
一喷生风,下湘山之乱叶。
两位试官一看写得真好,还真的就打算判乔彝为第一名。最后京兆尹发话:乔彝头角峥嵘得过分,当解头怕他骄傲,给个第二名吧。
糊名、誉录之类的程序,除了武则天这种叽歪女人偶尔会搞,当然也是没有的。
大诗人刘禹锡,自己官运很不好,儿子刘咸允参加科举,也总是不能考中。原吏部尚书崔群同情刘禹锡的遭遇,心心念念要拉他儿子一把。刚巧崔群的学生张正谟做了京兆府试官,崔群就把张正谟找来,当着刘禹锡的面把这事托付给他,希望让刘咸允中个解头。
等到发榜,刘咸允倒是中了,但名次很靠后。崔群非常生气,跟门人说:“以后张正谟来找我,就不要通禀了。”表示不再认这个学生。
可以讲一个清代的故事作为比较。南通那位实业家状元张謇,曾科场蹭蹬好多年。其实,张謇很早就得到两代帝师翁同龢的赏识,他每次去考试,那些考官往往就是翁同龢的学生,所以阅卷时几乎就是在找张謇的卷子想给个高分,但次次认错了人,高分给了旁人,张謇却被他们刷掉了。
但翁同龢不能像崔群一样,为这事向学生发飙,因为他知道学生们确实没有办法。事实上,他老人家自己也认错过,光绪十八年(1892)会试,翁同龢自己是主考官,收到一份卷子,其中大谈朝鲜问题——张謇年轻时做淮军军阀吴长庆的幕僚,曾在朝鲜和日本人斗过一回,谈这个是他的爱好。翁同龢于是认定这份卷子是张謇的,当即录取。
然而,这偏偏是另一个考生知道张謇的文风也知道翁同龢的想法,刻意模仿的,真的张謇再次落榜,最后,老头气得新进士们的谢师宴都不去了。
这两个故事都带有段子气,不过还是明显可以看出时代差异:清代考官只能根据卷子猜作者,猜错的可能性很大;唐代的考官,却很清楚考卷后面的考生是谁。
所以,后世科举,即使你很得主考官赏识,也未必考得中;唐代的主考若是想录取你,却是总能做到的。
有个叫阎济美的人,三次应举都落第。第三次落第后,他写了自叹境遇的诗给考官看,当然,是按照考试的规矩写的,六韵十二句,和我们今天常见的律诗不同。
考官对这首诗十分赞赏,于是懊悔自己遗落了贤才,说:"这六韵诗,将来一定会现出效果,你对前途要有信心。”
冬天,阎济美再来应举,还是这位考官。按照流程:先考“杂文”,也就是诗赋创作;接下来一场是"帖经”,默写儒家经典。阎济美说,这种题型我不擅长,"必恐不及格”。考官说:"没有关系,考场里的传统是,经典默写不出来,也可以写诗替代。”
这明显是就着阎济美的长项来了。但是,也许是太紧张,加上天寒水冻,磨墨书写不易,六韵诗应该是六十个字,阎济美只作了二十个字。但主考官还是赞赏再三。
晚上,阎济美的朋友告诉他:“当初考诗赋的那场,我和你挨得近,看见你拿’鲁丘’对’卫赐’,但赐写成了驷。”
鲁丘自然是指孔子,即鲁国的孔丘;卫赐则是说子贡,孔子的学生子贡,卫国人,叫端木赐。所以,“驷”是一个大错别字,阎济美又害怕起来,认为又要落榜了。
结果到发榜那天,阎济美还是录取了。大家去拜见考官时,考官说:"考试那天情况特殊,天气冷时间急,大家所作诗赋或者有不合规矩的地方。这文书是要送到宰相那里审阅的,请各位分别去买来上等纸张,把自己的作品重新抄一遍。”
阎济美于是拿到自己的卷子,发现“驷”字上点了一个极大的红点,这是提醒他改正的意思。
考官回京复命之前,单独对阎济美说:"春天遗漏了你这个贤才,但你送给我的六韵诗,我一点不敢忘记,这是履行我们当初的约定。”
你不会的题型我就让你换掉,你诗没写完我还是说你好,你写了错别字我帮你点出来……这个忙帮得,可真是仁至义尽了。
唐德宗贞元年间(785-805),一次考试题目是《日五色赋》。一个叫李程的参加考试,离场后刚巧遇到了宰相杨於陵。杨於陵问李程考得如何,李程考试时的草稿还在靴子里,就拿出来给杨於陵看。杨於陵非常赞赏:"这届状元是你的了。”
然而,发榜的时候,却没有李程的名字。杨於陵深感不平,于是在一本旧册子的最后,抄写了李程的作品,带去拜见考官。杨於陵故意问:"侍郎您这次考试,为什么会出个旧题目?”主考官声辩说是新题,杨於陵说:"何止是旧题目,早就有人写过,连韵脚也相同。”
于是拿出李程的赋给主考官看,主考官也十分叹赏。杨於陵便问:“要是考场里有人写出这样一篇作品,侍郎您会怎样处理?”主考官说:"没有也就罢了,有,状元非他莫属。”杨於陵说:"既然如此,你是遗漏贤才了。”
于是说明这是李程的作品,又找到李程的考卷,比照下来发现一字不差。主考官非常惭愧,向杨於陵道歉,于是重新发榜,点李程中了状元。
这个故事后来成了典故。宋朝时候,苏轼做主考官,李廌来应考。李廌的父亲和苏轼是同榜进士,李廌的文章自幼就被苏轼赏识,所以有人议论,苏学士做主考,李廌哪有不中的道理?苏轼也确实有心周全,挑出一本卷子,认定是李廌的作品。结果认错,李廌却被他放落了。
发榜后苏轼见到李廌,也实在不好意思,于是作诗说:
与君相从非一日,笔势翩翩疑可识。
平生谩说古战场,过眼终迷日五色。
过眼终迷日五色,已经成了错过佳作的代名词。不过唐朝意识到走眼后,可以改结果,苏东坡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