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谈谈句法分析和句子分析

字数:2901

早期的语法著作大都不区分句法分析和句子分析。《马氏文通·例言》说:“是书本旨,专论句读。”这里的“读”并不是短语的同义词,虽然有时也把某些短语称之为读。况且,书中只分析了辨识读的标记和位置(读之式),也论及读的功能(读之用),但没有分析读的内部结构。涉及短语内部结构的是所谓“次”。主次和宾次对动词而言,指的是主谓短语和动宾短语,偏次和正次是偏正短语的构成部分,前次和同次则构成同位短语。不过,马氏立“次”的目的只是为了“便于称说”,并没有意识到句法分析(短语结构分析)在语法分析中的重要性。黎锦熙的《国语文法》提倡“句本位”,没有专章分析“语”(短语)。有时提到“名词语”、“形容语”、“副词语”,也是为了叙述的方便,只涉及短语的功能,而没有解剖内部结构。20世纪40年代的“文法革新”的讨论,分析“水流”、“花红”之类的语言单位,既把它们当作短语,又把它们看成句子。最早注重区分短语和句子的著作,当推王力的《中国现代语法》和吕叔湘的《中国文法要略》。50年代以来,汉语语法著作大都有专章分析词组(短语),也说明它们的联系和区别,给人们的印象是:汉语的短语结构与句子结构相同,区别只在于有无语调。例如丁声树等所著《现代汉语语法讲话》讲到析句的步骤:“对并列结构采取‘多分法’,其他结构一律用‘二分法’。”这里的分析方法与短语的结构分析并无二致。

早期的语法著作大都不区分句法分析和句子分析。

1979年出版了胡裕树主编的《现代汉语》修订本,主张用层次分析的方法析句,可是并不认为第一次的切分就能决定句子的结构类型。例如分析“慢慢地你就明白了”,第一次切分出修饰语“慢慢地”和中心语“你就明白”,属偏正结构,这不表示句子的结构类型。这个句子属主谓句,因为“你就明白”是主谓结构。又如分析“他已经毕了业”,第一次切分出主谓结构,可以认定它是主谓句。第二次切分出修饰语“已经”和中心语“毕了业”,属偏正结构,可是谓语的结构类型是动宾,而非偏正。有人(例如许绍早)曾经对这种析句方法表示怀疑,担心理论上自相矛盾。其实,这里的问题不难解释:句子分析是在句法分析的基础上进行的,但是二者并不完全等同,关键是修饰语不影响句子的结构类型。如果要从理论上加以说明,可以认为所有的语言单位都带有修饰语,包括零修饰语。也就是说,单个的名词属于名词短语(NP),单个的动词属于动词短语(VP)。这正如汉语的音节结构都有声母,包括零声母一样。

句子分析是在句法分析的基础上进行的,但是二者并不完全等同,关键是修饰语不影响句子的结构类型。如果要从理论上加以说明,可以认为所有的语言单位都带有修饰语,包括零修饰语。

构成句子的要素,最明显的是语调,但这只是必要条件之一。

指称因素和时间因素也是成句的重要条件。

短语构成句子须有一定的条件,即近年来不少学者关注的成句因素。构成句子的要素,最明显的是语调,但这只是必要条件之一。例如“鸡叫”属主谓结构,但不是主谓句。有人问:“什么东西在叫?”回答说:“鸡叫”,这才是句子,它带上了陈述语调。这里的“鸡”必有所指,这里的“叫”有特定的时间规定。所以,指称因素和时间因素也是成句的重要条件。指称因素属于名词性成分,时间因素属于动词性成分,这是最常见的情况。有些句子不是主谓结构,例如:“下雨了!”这里只有陈述,其中的“了”表达出时间,指称则隐含在语境之中,即当地。

一般认为汉语的语序比较固定:主语在前,谓语在后;动词在前,宾语在后;修饰语在前,中心语在后,朱德熙以为汉语的语序比英语灵活,并不如人们所说的那么固定。其实,说汉语语序固定,讲的是句法结构;说汉语语序相当灵活,讲的是句子结构。句子有语用变化,谓语可以出现在主语之前,动词可以出现在宾语之后。上海版《现代汉语》教材认定宾语可以前置,对此曾引起争议。教材把“我什么也不知道”、“他一口水都没喝”之类的句子看成宾语前置的格式,有人提出疑问:为什么“什么我也不知道”、“一口水他都不喝”不认作宾语出现在句首的句子?

其实,说汉语语序固定,讲的是句法结构;说汉语语序相当灵活,讲的是句子结构。

首先要说明的是:我们认为句法分析是句子分析的基础,分析句子必须先进行层次分析,这一点正是我们的析句方法与中心词分析法(即摘取中心的分析法)的主要差别。层次分析要求直接成分之间有一定的句法关系,如主谓、动宾等等。如果先切出宾语,那么相对待的部分只能是动词或动词性短语。这就是为什么上述句子中的句首成分只能看成主语而不能当作宾语的理由。这一点大多数人都能理解,不少人表示怀疑的是:“一口水他都没有喝”中的“一口水”是主语,为什么“他一口水都没喝”中的“一口水”不同样看待,也当作主语呢?也就是说,这个句子为什么不属主谓谓语句呢?

我们认为句法分析是句子分析的基础,分析句子必须先进行层次分析,这一点正是我们的析句方法与中心词分析法(即摘取中心的分析法)的主要差别。

我们知道:一般主谓句的谓语重读,而周遍性词语在句首充当主语的句子,却重读主语。能不能由此证明“一口水他都没喝”与“他一口水都没喝”中的“一口水”都是主语?的确,它们属周遍性词语,而且同样须重读。在这个问题上,我们认为须区分两种重音:句法重音和句子重音。拿修饰语和中心语相比,修饰语重读;拿主语和谓语相比,谓语重读。这属于句法重音。短语构成句子,如果没有特殊要求,句法重音就成了句子重音。例如:

在这个问题上,我们认为须区分两种重音:句法重音和句子重音。

(1)好球!(修饰语重读)

(2)今天星期三。(谓语重读)

有一种重音只出现在句子中,通常称之为逻辑重音。这种重音可以改变句子中的句法重音。例如:

(3)还好!(中心语重读)

(4)今天就是星期三。(主语重读)

周遍性词语用在句子中是句子重音所在,并非是因为充当主语才重读。例如下列句子带旁点的词语重读,但是它们不是句子的主语。

(5)我们要使家家都用上煤气炉。

(6)什么菜便宜,他就买什么。

重读的词语是句子的重点或焦点,在书面上常用“是”来指明。有两个不同的“是”,一个可以出现在句法结构中,如“他是学生”中的“是”;一个不出现在句法结构中,只出现在句子结构中,如“我是不去”中的“是”。指示重点或焦点的是后一个“是”。例如:

重读的词语是句子的重点或焦点,在书面上常用“是”来指明。

(7)他是昨天从北京到了上海。

(8)他昨天是从北京到了上海。

(9)他昨天从北京是到了上海。

(10)是他昨天从北京到了上海。

值得注意的是:在特指问句中,指示焦点的“是”只能用在疑问代词前边。这是因为疑问句的焦点即疑问点,而特指问的疑问点是用疑问代词表示的。例如:

(11)是谁拿了我的铅笔?

*(12)谁是拿了我的铅笔?

(13)他是什么时候到上海的?

*(14)是他什么时候到上海的?

是非问通常要求对方对整个命题作出肯定或否定的回答,也可以用“是不是”加在句首,使句子变成反复问句,口气比较委婉。例如:

(15)是不是他昨天从北京到了上海?

是非问的疑问点也可以集中在某个词语上边。例如:

(16)是不是他,昨天从北京到了上海?

(17)他是不是昨天从北京到了上海?

(18)他昨天是不是从北京到了上海?

是非问句中用上周遍性词语,这是疑问点所在,前边可以用上“是不是”,却不能用在后边。

(19)他是不是一块钱也不肯花?

(20)*他一块钱是不是也不肯花?

这种情况很容易造成一种错觉,即认为“是不是”是周遍性主语的标志,于是认定“他一口水都不喝”中的“一口水”是主谓结构中的主语。

话还得说回来,我们并不认为“他一口水都不喝”不能分析为主谓谓语句。句子分析可以有不同的方法,这取决于不同的语法系统。语法分析以语言事实作基础,但又不等于语言事实的分析,却要求能反映客观的语言事实中的种种联系和区别。这就有许多因素在制约我们的选择。如果单纯注重某种事实,往往各行其是,很难区分轩轾。例如:下列句子该如何分析可以有不同说法。

句子分析可以有不同的方法,这取决于不同的语法系统。

(21)他什么都不爱吃,只爱吃素菜。

(22)我不喝酒,一点也不喝。

如果单从上下文的联系考察,似乎把“什么都不爱吃”、“一点也不喝”当作宾语前置的格式为宜。析句要照顾前后协调,这大概是语法学者所关注的。

析句要照顾前后协调,这大概是语法学者所关注的。

参考文献

胡裕树,1981,《现代汉语》,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

吕叔湘,1979,《汉语语法分析问题》,北京:商务印书馆。

陆俭明,1986,《周遍性主语及其他》,载《中国语文》第3期。

朱德熙,1985,《语法答问》,北京:商务印书馆。


三、汉语的结构特点和语法研究五、描写和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