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现有的医疗制度造就了很多矛盾

字数:1549

窦文涛:最近你听说有一个医生被砍了吗? [44] 然后我看到上海有一个医生发起“中国百万医师联合签名:拒绝暴力!”行动,已经征集到60万个签名。过去讲是“医闹”,现在叫什么?

李玫瑾:暴力伤医。

窦文涛:现在怎么到处砍医生,发展到这种程度了呢?

马未都:我觉得现在是一个社会矛盾的爆发期,显然是这个问题出在事情本身,而不是出在那个人身上,那个人只是一个末梢神经,他突然不适,出来显现了。我们现在的医患关系跟我们的医疗制度有很大关系。因为我最近老是往医院跑,就发现了好多问题。

窦文涛:可是我觉得挺奇怪的,今天中国社会不光是医患关系这样,你看看每天的新闻,从语言暴力到身体暴力屡见不鲜。这个社会现在怎么这么喜欢暴力呢?

李玫瑾:我加入了一个医生微信群,他们在里头也有讨论你说的这个话题。我认为如果是一起两起,那可能是个人心理上或者精神上有问题,但是我们发现在很多地方都发生这样的事情,这里头就有我们现在医疗一个大的背景问题了。

窦文涛:什么问题?

李玫瑾:我昨天跟大夫讨论过这个问题,我觉得伤医事件频发涉及三个问题。第一个问题就是,我们现有的医疗制度造就了很多矛盾。比如昨天有医生跟我讲,一个医生看一上午病,本来应该是10~15个病人,但事实上经常要超过这个数量,这样医生跟一个病人交流的时间就非常短,所以很多对医生不满的人就觉得你对待我的病不认真,你根本不当回事。这个问题看似是医生和病人之间的问题,但我认为这实际上是我们对整个医疗体系的问题研究不够造成的。比如说现在空气污染这么严重,你想耳鼻喉科的病人就会大量增加,你这方面的医生应该有多少,你不把这个问题研究透的话,病人呼啦啦一下全部压到医院去,他一上午坐车到医院花了多长时间啊,然后到医生跟前不到三分钟、五分钟就被打发了。医生一上来就先给你开一条子去做检验,根本不问你问题,说我没时间,你赶快去做检查,然后你去拿药、吃药就完了。

窦文涛:你说中国的医改比较失败,我看世界上也没几个国家敢说成功的,咱们就算不好吧,肯定也有一些国家的医疗状况比咱们更差,但是为什么咱们引起来的事情这么狠呢?

马未都:我认为这事其实并不复杂。我们先说发达国家,像在美国、英国看病是分三六九等的,病人事先都知道。我们过去看病没有分三六九等,就连最好的医院,比如说协和医院,从赤贫到最高领导人都可以在那里看病。美国不是这样的,它首先有社会等级观的建立,每个人知道自己该去哪个医院看病,比如有钱人就去最好的私立医院。我们改革开放以后有了一些私立医院,但依我的观察,这些医院大部分是为外国人服务的,中国人也是极少数特权阶层才去的。

窦文涛:太贵了。

马未都:对,很贵,但是你知道它这个贵的背后是公平的贵。我们现在的公立医院是不公平的贵。什么意思呢?就是你作为一个没钱人进去的话,你什么都享受不到,但你要是一个有地位的人,可能是有多少人的医疗资源都扑在你一个人身上。这是非常不公平的一件事情,会导致今天社会压力很大。现在的病人比过去多,一是因为疾病发现的多,过去没什么检查手段,不到最后你都不知道病了;二是因为现在人开始惜命,过去人有病都扛着,谁花那个药钱啊,所以医院就没那么挤。我从小就在医院长大,看着医院一天一天变成“电影院”,人越来越多,所有的医院一到早上……

李玫瑾:比菜市场还乱。

马未都:全中国现在人最多的地方不是火车站,是医院。

窦文涛:你说是因为咱们人口多、资源少吗?

马未都:有资源问题,医生的流失也是一个问题。现在我认识的很多医生都不愿意从医了,觉得没尊严、没好处。而且,学医是很难的。但是,比如我国台湾的医疗问题就解决得非常好。

李玫瑾:改革开放这几十年,你看商场增加了多少啊,可是医院呢?数得上名字的医院,像人民医院、北大医院、协和医院,还有个中日友好医院还是后来出现的,剩下的就是所谓社区医院了。也就是说,真正叫得响的医院并没有随着社会发展而增加。我的感觉就是我们的医院事实上并没有特别增加,而新增加的一些医院呢,硬件上去了,但软件不行,缺好医生。去年我父亲生病,在急诊部住了两个多月,医生就说你应该到住院部去,最后我们跑到北京一个能住院的地方,结果发现那儿的护士扎针技术什么的都不行。所以我觉得,首先是我们医疗的人力资源没有与时俱进。


第六章 暴力伤医折射出一个生死观问题许多人对疾病和生死缺乏一种顺其自然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