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起义高潮的再起
崇祯十一年(1638年)下半年到十二年五月,许多农民起义首领纷纷接受朝臣的招抚,不肯受抚的少数起义首领也连遭挫折,躲进深山老林,起义暂时趋于沉寂。主持抚局的五省总理熊文灿是内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杨嗣昌推荐的,杨嗣昌便以知人善任而得意扬扬,喜形于色。满朝公卿都认为困扰多年的“流寇”问题已经解决,“天下无贼”,从此太平。正是基于这种盲目乐观的情绪,崇祯十一年冬,明思宗因清兵入塞,急调洪承畴、孙传庭率部入卫京师,清兵出塞之后也未将他们遣回原地。
但是,社会矛盾却在继续激化。崇祯十年(1637年)三月,杨嗣昌就任兵部尚书,提出对付农民军的“十面张网”的征剿方略,请求征派“剿饷”280多万两。在廷臣讨论此事时,杨嗣昌也承认,当时社会经济已经十分残破,百姓生活实在困苦,说:“黄河以南,大江以北,东西七八千里,止有州县城池尚在,其余村落残破难堪。臣昨从湖广荆州、襄阳二府,河南、开封二府过来,亲见地方数百里无一茎青草,人民相食,至不忍言。”但是,明思宗还是在闰四月批准了他的请求,说是“暂累吾民一年”,即仅征收1年。
不过,到了第二年,又以“勉从廷议”为幌子,继续征收剿饷,此后剿饷就成为固定的税收项目。崇祯十一年冬,因清兵入塞,京师戒严,一些大臣建议多练边兵。第二年,在杨嗣昌的主持下,又作出抽练各镇精兵73万多名的决定。接着,根据总兵杨德政的建议,又决定在各地训练民兵,每府1000名,每州700名,每县500名,先在畿辅、山东、河南、山西实行,尔后推行于全国各地。为了练兵,就得增加饷银,于是又决定增派“练饷”730多万两。明思宗照样批准执行。加上崇祯三年十二月为对付清兵的进攻,在原来每亩加征辽饷9厘的基础上增派3厘,于翌年开征,使辽饷总额增至667.9万多两。辽饷、剿饷、练饷三项摊派共计1670多万两,超过常年国家财政收入一倍以上。百姓因此怨声载道,称呼崇祯为“重征”。广大农民负担不起,弃田逃亡的现象与日俱增,“饷加而田日荒,征急而民日少”。崇祯十二年、十三年,山东、河南、河北等地又接连发生旱灾、蝗灾,赤地千里,流民遍野,饿殍载道,更把贫苦农民逼入绝地。社会矛盾的迅速激化,为农民起义高潮的再起提供了深厚的社会基础。
在熊文灿对农民起义军展开招抚攻势的时候,不仅李自成和革左五营的起义首领拒不投降,而且就是接受招安的张献忠和罗汝才等起义首领,也只是把“受抚”作为一种权宜之计,暗中做着再度起义的准备。在谷城受抚的张献忠,不仅拒不解散队伍,也不服从熊文灿的调遣,而且置造战船,买马制器,用屯田和征税的办法筹集粮饷,还招揽生员潘独鳌、徐以显,举人王秉真等下层知识分子,充当军师,教授《孙子兵法》,操练团营方阵及左右营诸法。他还暗中联络李自成、罗汝才,拨出部分步骑兵及衣食、鞍马支援李自成。罗汝才在房县受抚后,不愿受官领饷,也不解散队伍,而是将部众分插于上庸(今湖北竹山)、房县、竹溪、保康等地,带刀以耕,屯粮积草。很显然,只要时机成熟,他们就将重举义旗,造官府的反。
不少明朝官员看出张献忠、罗汝才的受抚是伪降,必欲除之而后快。崇祯十二年(1639年)春,湖广巡抚余应桂上书熊文灿,声言“献忠必反”,建议“可先未发图之”。书信被张献忠的巡逻哨兵截获,张献忠将其誊抄,发给郧阳巡抚戴东旻转告熊文灿。熊文灿上疏弹劾余应桂破坏抚局,余应桂被逮捕遣戍。这个事件使张献忠更加警惕,同时也促使杨嗣昌加快了进剿张献忠的步伐。当年三月,清军北撤出塞后,杨嗣昌就将目光投向张献忠。四月初,他和熊文灿都上书明思宗,指出张献忠必反。四月下旬,杨嗣昌经与熊文灿密谋后,决定趁北方边境暂时安静的时机,抽调大批军队秘密向郧阳、襄阳地区集中,企图一举歼灭张献忠的农民军。他一面派人刺探张献忠营内兵力的数量、强弱以及人心的向背;一面檄调随洪承畴入援的甘肃总兵柴时华、原任宁夏总兵祖大弼所率的部队前往湖广,归熊文灿指挥,但柴时华和祖大弼皆以各种借口不肯就道。杨嗣昌又奏请明思宗下令,命陕西总督郑崇俭出师关洛,向郧阳、襄阳移动,四川巡抚傅宗龙统川兵入郧,配合熊文灿麾下的左良玉、张任学、陈洪范、龙在田等部,分路并进,包围谷城,准备出其不意地偷袭张献忠。张献忠密切注意官军的动向,决定先发制人,重新举起义旗。
五月初九日,张献忠率部重新起义,轻而易举地占领谷城县城,打开仓库,释放囚犯。谷城知县阮之钿饮药自杀。张献忠在通衢大道上张贴告示,宣布“自己之叛,总理使然”,并公布熊文灿及其他官员索贿的数量、日期,既揭露明朝官场的黑暗,也申述自已重新起义的正义性。张献忠随即西进房县,罗汝才、白贵、黑云祥等三部立即响应,于五月下旬攻克房县。均州一带“受抚”的农民军除王光恩外,也群起响应,但他们后来又投降了官军。
张献忠、罗汝才的再度起义,宣告了明廷的招抚与偷袭的失败。熊文灿感到大祸临头,立即向朝廷密疏自辩,遭到言官的弹劾。明思宗悔不当初,下令革去熊文灿所有的官职,令其立功自赎。熊文灿接到皇上的圣旨,不及审时度势,就强令总兵左良玉带兵进剿张献忠。左良玉认为房县一带尽是大山,路途险阻,运粮不易,不应匆忙前去追击。熊文灿为了赎罪,仍坚持要他进兵。左良玉只得以河南副将罗岱为前军,自己率军继进。走了两天,粮食就接济不上,只得以野果、树叶,甚至杀掉军马充饥。张献忠、罗汝才以逸待劳,在房县西80里的罗狭山(又名“罗猴山”“罗睺山”)埋下伏兵,故意先佯败二阵,诱敌深入,待官军进入埋伏圈,即奋起冲杀,一举毙敌数万余人,俘斩了罗岱。左良玉带着100多名士卒突围逃出,军符印信尽失。明思宗闻讯,异常恼怒,下诏逮捕熊文灿治罪,令左良玉降三级,随军戴罪立功。
杨嗣昌是熊文灿的举荐人,熊文灿遭皇上治罪,使他感到惶恐不安。崇祯十二年(1639年)八月,新任兵部尚书傅宗龙抵京,杨嗣昌移交部务后,上疏请罪。明思宗批示,着杨嗣昌“回阁佐理”,即让他留任内阁大学士。杨嗣昌再次上疏请罪,尽管疏中并未自请督师,但明思宗却命他以礼部兼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的官衔就任督师,赐尚方剑,节制各省兵马,自督、抚、镇以下俱听节制,进剿农民军。九月初四日,明思宗特在平台召开御前会议,讨论有关进剿的各种问题。御前会议结束,众大臣退去后,明思宗独留杨嗣昌进行密谈,特别交代:“张献忠曾惊祖陵,决不可赦,其余剿抚互用。”随后赐给杨嗣昌精美黄金100锭、大红纻丝衣料4套、斗牛服1袭、赏功银4万两、银牌1500副。过了两天,杨嗣昌入宫向明思宗辞行。明思宗还特地设宴为之饯行,并赐给他亲书题诗一首,诗云:“盐梅今暂作干城,上将威严细柳营。一扫寇氛从此靖,还期教养遂民生。”“盐梅”为调味之品,用以比喻整治国政,古诗文中常用以指宰相或职位相当于宰相的人。此诗把杨嗣昌比作平定八王之乱、拯救汉朝王室的大将周亚夫,期望他马到成功,除却自己的一块心病。
杨嗣昌感激涕零,便于九月初六日离京,二十九日到达襄阳,进入熊文灿行营。不久,熊文灿被逮捕并押解入京,坐以大辟。十月初一日,杨嗣昌召集诸路将领举行军事会议,分析湖广形势,研究作战方略。当时,李自成隐匿于湖广、四川、陕西三省交界的山区,比较活跃的农民军主要有张献忠部、罗汝才部和革左五营,而以张献忠部的势力最大。杨嗣昌根据明思宗的密谕,决定首先围剿张献忠部,而对包括罗汝才在内的其他各部尽可能采取招抚政策。他意识到,为集中兵力打垮张献忠部,必须改变过去进止不一的战法。考虑到自己尽管位高势重,但毕竟是文官,为了防止武将跋扈,不听调遣,需要有一位实力强劲的将领来充当自己的助手。于是,他在十月初五日上疏,请求任命左良玉为大将,挂平贼将军印,赋予指挥其他参与进剿农民军的各镇总兵的权力,得到明思宗的批准。崇祯十三年(1640年)闰正月,杨嗣昌命令诸道进兵,并派人到湖北、河南、陕西、四川等地广贴榜文,悬赏通缉张献忠,许诺“能擒张献忠赏万金,爵通侯”。张献忠针锋相对,命人散发传单,上写“有斩阁部来者,赏银三钱”。
罗狭山大捷后,张献忠、罗汝才于崇祯十二年(1639年)九月分别行动。张献忠由湖广西进,转入陕川交界地区。杨嗣昌估计实行追剿后,张献忠会折入陕西,因而命左良玉以主力进驻陕西兴安(今陕西安康)、平利,而遣偏师3000人入蜀参加追剿,并命陕西总督郑崇俭率副总兵贺人龙、李国安从汉中入川追剿,但左良玉不同意这个部署,认为只让自己遣偏师参与追剿,未必能够奏效,而张献忠未必北上陕西,万一向西进入成都平原,就难以控制。因此,他拒绝执行杨嗣昌的命令,而于崇祯十三年二月初一日率部人川,初七日与郑崇俭部合兵,在太平(今四川万源)玛瑙山同张献忠展开一场大战。张献忠失利,损失3500多名战士,妻妾7人和军师潘独鳌等被俘。杨嗣昌飞章报捷,明思宗大喜,颁发白银5万两(后又追加内帑银1万两)、锦帛1000匹犒赏三军,并加左良玉太子少保衔。三月初五日,明思宗还给杨嗣昌发去一份亲笔手谕,说:“卿自昨年九月初六日辞朝至今,半载有余矣,无日不悬朕念,与行间将士劳苦备尝,而须发尽白,深轸朕怀。又闻卿调度周密,赏罚严明,深慰朕平寇安民之意。”赐给斗牛服1袭、鞍马2副,“以为介胄驰驱之资”。
张献忠败走玛瑙山之后,左良玉紧追不舍。张献忠派亲信马元利携带礼物去见左良玉,对他说,杨阁部所以见重于公,是因为有张献忠在。公一向听任部下恣意杀掠,引起杨阁部的猜疑,如果张献忠不在,公之死期也就不远了!此前,杨嗣昌因左良玉不听从自己的部署,对他大为不满,曾写信与新任兵部尚书陈新甲商量,要用陕西总兵贺人龙取代他挂平贼将军印。陈新甲上报后,得到明思宗的同意。朝命下达后,杨嗣昌又请求朝廷收回成命,以免影响双方的关系,结果既得罪左良玉,又得罪贺人龙,失去这两个将领的信赖。这件事在左良玉心中留下了浓重的阴影,现在听马元利一说,不觉心动,便佯称有病在身,在竹山一带按兵不动,听任张献忠率残部逃逸。杨嗣昌被逼无奈,不得不去信好言相劝,并谎称以贺人龙取代左良玉挂平贼将军印系出自兵部的主意,是他出面加以制止的。但贺人龙因未挂上平贼将军印,深恨杨嗣昌出尔反尔,早已把事实真相告诉左良玉。因此,不管杨嗣昌如何催促,左良玉就是在竹山一带安卧不动。
张献忠在玛瑙山败退后,又接连失利,遂折返湖广兴山、房县山中休整。罗汝才与张献忠分手后,曾在崇祯十二年(1639年)十一至十二月在兴山香油坪,联合李自成部,围楚将杨世恩、罗安邦部,斩杀杨、罗二将。杨嗣昌派人招抚,遭到拒绝。罗汝才随后转战川东,虽然取得过一些胜利,但自己也损失严重,又于崇祯十三年(1640年)七月出川,返回兴山、房县,与张献忠重新会合。两部会合后,有众数千人,于是决定再度入川,当月就到达巴雾河。
八月,四川巡抚邵捷春调兵防守巫山一带的险要,控扼张献忠、罗汝才的入川之路。与此同时,监军万元吉调陕西将领贺人龙、李国奇,左良玉手下的总兵张应元、汪云凤和四川将领张奏凯,令他们各率所部合击农民军。但是,此时不仅左良玉、贺人龙对征剿持消极观望态度,各省的督抚总兵也不肯积极用命,甚至想从围剿中抽身。陕西总督郑崇俭在围堵入川农民军之前,竟在川北太平称病,不久干脆由太平退回陕西。张应元、汪云凤自达州到夔州,在土地岭扎营,而贺人龙、李国奇到达开县后,却借口缺粮按兵不动。张应元、汪云凤虽是京营总兵,但所率的部卒都是从湖广招募的新兵,既未经严格训练,又无实战经验。张献忠指挥农民军,对张应元、汪云凤部发起强攻,从早晨战至傍晚,全歼官军5000余人,击毙副将潘应奎。张应元负伤突围,汪云凤死于逃跑路上。
杨嗣昌见张献忠、罗汝才复入四川,楚地稍靖,于崇祯十三年(1640年)九月赶往巫山。张、罗率部采取“以走致敌”的战术,在攻破巫山东北的观音岩及上、中、下马渡,击败邵捷春部将邵仲光后,绕过大昌(在今重庆巫山北),奔向开县。官军只是跟在农民军后面尾追,不敢截击。杨嗣昌因失观音岩斩杀邵仲光。农民军自开县又西走达州,杨嗣昌又下令逮捕川督邵捷春,由廖大享接替其职务,罢免陕督郑崇俭,令贺人龙、李国奇等“戴罪讨贼”。
张献忠仍然采取“以走致敌”的战术,与杨嗣昌周旋。从崇祯十三年(1640年)八月在夔门击败张应元、汪云凤起,在半年之内,几乎跑遍大半个四川,北抵广元、昭化,南到泸州、南溪,东到巫山、夔门,西逼成都。杨嗣昌本是一介书生,对行军打仗完全外行,主张采用尾随战术。监军万元吉见左良玉、贺人龙与杨嗣昌有隙,互相掣肘,主张稳扎稳打,对杨嗣昌说,军心不一,未可轻战,应令前军跟踪农民军,后军继后,再用中军抄小道控扼农民军的归路,但杨嗣昌认为这是分兵示弱的战法,不予采纳。不仅如此,杨嗣昌对所辖部队的进退都要亲自决断。战场瞬息万变,待到命令下达,往往错失战机。更可笑的是,他还将《南华经》当作克敌的法宝,不光自己念诵,还让地方官员如法炮制。朝中大臣感慨地说:“文弱(杨嗣昌的号)其将败乎?拥百万之众,戎服讲经,其衰已甚,将何以哉?”结果,他指挥官兵跟在农民军后面苦苦追赶,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往往被农民军落下3天的路程。张献忠有次在营中饮酒,就挖苦杨嗣昌说:“前有邵巡抚,常来团转舞。后有廖参军,不战随我行。好个杨阁部,离我三天路!”
张献忠、罗汝才的再起,拖住官军的主力,为其他农民军的再起创造了条件。李自成从崇祯十一年(1638年)到十三年的两年时间里,往来活动于湖广、四川、陕西三省交界地区。十三年夏,明廷调动大批官军向这个地区集中,李自成便在六七月间,由湖广房县地区取道陕西平利、洵阳(今陕西旬阳),到商州的商洛地区,十一月再进入河南,游哨突至淅川。杨嗣昌对此极为忧虑,对郧阳抚治袁继咸说:“闯贼若出中原,定奔合于左革,而襄阳、南阳降人所在抢夺勾引,二俱可忧。”杨嗣昌命左良玉堵截。李自成利用左良玉与杨嗣昌的矛盾,突破武关(在今陕西丹凤县东南),进入淅川、内乡;十二月从南阳地区北上,攻破宜阳,再克永宁,杀万安王朱采锻;尔后又迭克新安、偃师、宝丰等地。河南土地原本就高度集中,此时旱蝗灾害又特别严重,加之不堪辽饷、剿饷、练饷的重负,民间藏蓄罄尽,以人为食,流亡载道,骴骨盈野,小股农民起义蜂起。李自成一进入河南,大批饥民前来投奔,一些小股起义军也纷纷加入李自成队伍,李自成的部众从初入豫时的不足千人很快就发展到几十万人。一些下层知识分子如宝丰举人牛金星、以算命占卜为业的江湖术士宋献策等,也都加入起义队伍,他们劝李自成收拾民心,严明军纪,延揽人才,以取天下。李自成用为谋主,让他们为之出谋划策。李自成的队伍因此越战越强,名声大振,李自成便把自己的诨号“闯将”改为“闯王”。
崇祯十四年(1641年)正月,李自成率部兵临洛阳城下。洛阳是豫西重镇,福王的藩封地。福王朱常洵是明神宗宠爱的郑贵妃之子,明神宗原拟立他为太子,因群臣的反对而作罢,封为福王。就藩之时,明神宗赐给他大量财物和庄田。此人嗜财如命,就藩之后又大肆搜刮民财,其就藩时间虽比其他亲王要晚,拥有的财富却比其他亲王要多。当地人说:“先帝(指明神宗)耗天下以肥王,洛阳富于大内(指皇宫)!”福王又特别吝啬,河南大旱,出现人食人的现象,他就是不肯拿出一个铜板去赈济灾民。李自成农民军攻打周围县城,侨居洛阳的原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给福王写信,建议他敦促河南巡抚李凤仙急派军队来洛阳加强防守,要求他出钱助饷,他就是不肯。正月十九日,农民军开始攻城,守城的士兵知道王府的金银财物堆积如山,而自己却整天饿着肚子,都不肯卖命。二十日晚,总兵王绍禹的部卒在城头起义,打开城门迎接农民军。第二天凌晨,农民军占领全城,活捉福王朱常洵。福王世子朱由崧脱逃,他就是后来在南京登极的弘光皇帝。李自成亲自审讯福王,将他枭首示众,并没收王府的一切财产,打开仓库,赈济灾民,赢得了广大群众的拥护。
就在李自成攻打洛阳的崇祯十四年(1641年)正月,张献忠、罗汝才乘四川东路官军防务空虚之机,率军从陆路疾驰出川,奔袭杨嗣昌的督师衙门所在地襄阳。二月初,张献忠、罗汝才兵临襄阳城下,拦截督师衙门的差官,用28名骑兵伪装成官军,拿着差官的调兵军符,骗过守门官军,进入城里。四月初四日夜半,他们放火焚烧承天寺和襄王府等处。城中顿时大乱,负责守城的监军佥事被杀。天明,张献忠所部大队人马赶到,里应外合,一举攻克襄阳城。农民军随即打开监狱,救出被俘的张献忠妻妾和军师潘独鳌等人;收降守城官军数千人,缴获杨嗣昌所积存的五省饷银及大批弓刀、火药;活捉襄王朱翊铭及其子贵阳王朱常法。年逾七旬、须发尽白的襄王朱翊铭被押到西门城楼上,张献忠递给他一杯酒说:“吾欲斩嗣昌头,而嗣昌远在蜀,今当借王头,使嗣昌以陷藩伏法。王其努力尽此一杯酒。”随即将襄王和贵阳王一并斩首。张献忠还下令没收王府全部财产,并打开王府取出15万两白银救济饥民。
在短短十几天的时间里,洛阳、襄阳相继被农民军攻陷,福王、襄王被杀,明思宗闻讯,悲恸欲绝,拊几叹道:“朕为天下讨贼,半月之间,两王皆以国死(殉国),是天厌我家,而翦弃子孙也。不然,贼何以至此!”
杨嗣昌在四川听说张献忠出川东下,也拖着重病之躯由水路沿江而下。他早在崇祯十三年(1640年)底到十四年初,即已患上绝症。到正月初六日,病情已很严重。初八日他向皇上报告军情时,就顺便提到自己的身体,忧心忡忡地说:“臣忧劳病瘁,奄奄垂毙,襄库罄尽,心益忧煎,不知死所。”二月十八日,赶到夷陵(今湖北宜昌),得知襄阳失陷,襄王被杀,更是惊悸异常,上疏请死。接着来到荆州沙市之徐家园,接到洛阳在此前已被李自成攻克、福王被杀的消息,原本病重的杨嗣昌更加忧惧,遂不进饮食,卧床不起,把所有军政事务都交给监军佥事万元吉代理,并派人叫其家属前来会面。万元吉问他,为何不将病情报告皇上。他回答说,不敢。这位显赫一时的阁部,这时已经完全绝望,心如死灰,正如他写给广东巡抚宋一鹤的信中所吐露的:“天降奇祸,突中襄藩,仆呕血伤心,束身俟死,无他说法矣。”三月初一日,他在徐家园咽下最后一口气,终年54岁,宣告他围剿农民军战略计划的彻底破产。
明思宗接到万元吉呈报的讣闻,对杨嗣昌又恨又怜,对身边的大臣叹道:“督师功虽不成,志也堪悯,宜用辅臣礼归葬。”并亲自为他写了一篇祭文。此后,他对诸臣提及此事,连声哀叹说:“杨嗣昌死后,廷臣无能剿贼者!”
不过,杨嗣昌毕竟负有失职之罪,如果不加追究,明思宗以后恐难驾驭群臣。因此,在隆重祭葬杨嗣昌的同时,明思宗也不得不颁发诏旨:“嗣昌二载辛勤,一朝尽瘁,虽有玛瑙山功,不能掩其闯、献鸱张,两藩罹祸之罪。”令有关部门会勘议罪上报。有关部门的官员知道明思宗偏爱杨嗣昌的态度,便根据传统法律中对勋臣的“议功”(即将功抵罪)原则,为之解脱罪责,免于惩处。许多大臣深为不满,纷纷上疏要求追究杨嗣昌的罪责。刑部主事雷演祚弹劾他有六大可斩之罪,要求严加惩处;礼部侍郎蒋德璟甚至要求用嘉靖中期处罚仇鸾之例,对其剖棺戮尸。明思宗一概不予理睬,后来还在乾清宫召见六部、九卿、科道等官,训斥说:“杨嗣昌系朕特简,用兵不效,朕自鉴裁,况才尚有可取,各官见朕有议罪之旨,大家排击,纷纭不已……姑不深究,各疏皆留中,谕尔等知之。”才将舆论平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