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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的放矢”及其他——学习杂记
三
最近《解放日报》登载了边区一个乡下小孩的故事,里面有一段,说他出嫁了的姊姊回到娘家来就哭泣诉苦,他却只是站在窑洞角落里睁大了眼睛望着,小小的心灵不能了解姊姊为什么痛苦。
我也曾经有过这类似的经验。很小的时候,在亲戚家里看见出嫁不久的女人回家来哭诉苦情。我当时也知道,而且事后能向人说明她是在伤心。然而这伤心,并不能深刻搅动儿童的心灵,引起真切的同情。我所感到的,宁可说一大半是奇异的心情。这一种伤心,对于小孩的认识,似乎是很隔膜,神秘和遥远。
我想,我也一定曾经睁大了眼睛,望着那伤心的人。
对同一件事,经历不同的人,所能理解的程度是完全不同的。没有相当经历,即使能朦胧地意识到某一件事是什么,却不能深刻理解其所以然。小孩和大人一样,能用同一名词来说明出嫁女人的哭泣现象:这是伤心。但对于伤心的意义,小孩所能理解的深度和广度,是和大人完全有差别的。
小孩懂得伤心,因为他也有自己的伤心的经验。但他的伤心的观念,也只能以他的贫乏的经历为内容:或是吃不到自己所想吃的糖果,或是失去了心爱的玩物。除了这些直接的刺激之外,伤心对于小孩是生疏的,对于那不以眼前的痛苦刺激直接相联系的哭泣诉苦,小孩是会感到新奇的。一般地说,伤心的概念,在小孩的认识领域中,是抽象的,内容空洞的。
同一句话,同一概念,同一理论原则,没有经验的人说出来,和有经验的人说出来,所代表的意义完全会不同,所包含到的精神完全会两样。虽然词句上可以完全相同。
黑格尔曾说,小孩和老人同样说着各种宗教的格言。但“对于老人,宗教的格言是包含着他的全生涯的意义。小孩也同样了解宗教上的内容,但对于他,除此而外就没有更多的意义。全生活和全世界,是还隔绝在它的外部的。”(摘自列宁《逻辑学笔记》)
黑格尔并且认为,老人和小孩的肉体上的差别,并不等于他们的精神上的差别。肉体上的老人,是表示走向衰亡,所以小孩是更优越的。但精神上,思想上的老人,却是更成熟、更完全的阶段,因为它包含着全生活和全世界的具体内容。
这个比较,自然也不一定完全恰当。在事实上,顽固不化的老人,尽管生活到一百岁,在思想上有时仍往往赶不上三十岁前后的青年。但道理的实质是对的。能够包含全生活和全世界的丰富内容的思想,比较仅仅以名词概念为表帜的思想,是更优越,更高级的东西。最成熟、最完全的思想,是以最多的经验为内容的具体思想,而不是抽象的思想。
概念,名词和原则尽可以说得完全一样,但在了解上,有成熟和不成熟的分别,有具体和抽象的分别。我们需要的,是对于理论的具体了解,而不是抽象的了解。
我们有许多专门研究理论的人,过去差不多都不懂得这一个真理。我们满足于书本的背诵,词句的推敲,满足于烦琐派的、玄学的穿凿,而不能将马列主义的理论原则,做具体的领会。我们也曾想到要以事实的证例作为理解的基础,然而不是满足于书本上告诉我们的现成例证,就是只能从中国社会历史上拉一些随便割裂下来的个别例证,却不能对历史和现状做有系统的研究。我们讲的理论,全没有这样的成熟的内容,只在词句上似乎背得烂熟,而在实际上,它对于我们,却一直是生疏的。就像出嫁姐姐的哭泣对于小孩一样,是那么隔膜,那么神秘而且遥远,真正的生活内容,全然隔绝在它的外面。我们并没有触到它的精神的深处,而始终只是睁大了眼睛,对它奇异地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