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武本纪第十二
孝武皇帝者，孝景中子也。母曰王太后。孝景四年，以皇子为胶东王。孝景七年，栗太子废为临江王，以胶东王为太子。孝景十六年崩，太子即位，为孝武皇帝。孝武皇帝初即位，尤敬鬼神之祀。
* 孝景四年：即公元前153年。
元年，汉兴已六十馀岁矣，天下乂安，荐绅之属皆望天子封禅改正度也。而上乡儒术，招贤良，赵绾、王臧等以文学为公卿，欲议古立明堂城南，以朝诸侯。草巡狩封禅改历服色事未就。会窦太后治黄老言，不好儒术，使人微得赵绾等奸利事，召案绾、臧，绾、臧自杀，诸所兴为者皆废。
* 元年：指汉武帝即皇位的建元元年，即公元前140年.
* 乂yì安：亦作“艾安”，太平无事。
* 荐绅之属：指朝廷大臣。
* 封禅：古代帝王祭天地的典礼。登泰山筑坛祭天曰“封”，在山南梁父山上辟基祭地曰“禅”。
* 改正度：改革正朔(即改历法)与改法度(制礼)。
* 乡：一作“向”，倾向，提倡。
* 儒术：指儒家学说。
* 招贤良：招纳贤良文学之士。贤良：贤良文学的简称，为汉代选拔官吏的科目之一。
* 赵绾wǎn、王臧等以文学为公卿：赵绾、王臧等人因长于文献经典而做到公卿。赵为御史大夫，位在国家“三公”之一；王为郎中令，位在九卿之一。文学：此指文献经典。
* 立明堂：当时儒生鼓吹的礼制之一。什么是明堂，说法不一：有说是明政教之堂，以朝诸侯；有说是天子的太庙，以重祭祀等。
* 城南：长安城南。
* 以朝诸侯：以接受诸侯朝见。
* 草：草拟。
* 巡狩：亦作“巡守”。古时皇帝五年一巡守，视察诸侯所守的地方。
* 窦太后：孝景帝的母亲，武帝的祖母。
* 黄老之言：指道家学说。道家以黄帝、老子为祖。汉初的黄老思想在政治上主张无为而治。
* 微得：指微伺得。微伺，暗中察访。赵绾、王臧支持武帝向窦太后夺权，奏请武帝亲政，毋奏事东宫。窦太后借口赵、王贪赃枉法，下狱迫其自杀。武帝时期第一次尊儒活动失败，这是当时政治生活中的大事件。
後六年，窦太后崩。其明年，上徵文学之士公孙弘等。
* 其明年：元光元年，公元前134年。
明年，上初至雍，郊见五畤。後常三岁一郊。是时上求神君，舍之上林中氾氏观。神君者，长陵女子，以子死悲哀，故见神於先後宛若。宛若祠之其室，民多往祠。平原君往祠，其後子孙以尊显。及武帝即位，则厚礼置祠之内中，闻其言，不见其人云。
* 明年：元光二年。
* 雍：地名，在今陕西凤翔南。
* 郊见五畤zhì：祭天时见到五处帝王祭五天帝的固定处所。郊：祭天。畤：古代帝王祭天地的处所。
* 神君：对神灵的敬称。
* 舍：此指祀奉。
* 上林：苑名。地在今陕西长安、周至、林县界。
* 见神：显现神灵。
* 先后：兄弟的妻子，俗称妯娌。
* 宛若：妯娌的名字。
* 平原君：武帝外祖母王臧儿。
是时而李少君亦以祠灶、穀道、卻老方见上，上尊之。少君者，故深泽侯入以主方。匿其年及所生长，常自谓七十，能使物，卻老。其游以方遍诸侯。无妻子。人闻其能使物及不死，更馈遗之，常馀金钱帛衣食。人皆以为不治产业而饶给，又不知其何所人，愈信，争事之。少君资好方，善为巧发奇中。尝从武安侯饮，坐中有年九十馀老人，少君乃言与其大父游射处，老人为兒时从其大父行，识其处，一坐尽惊。少君见上，上有故铜器，问少君。少君曰：“此器齐桓公十年陈於柏寝。”已而案其刻，果齐桓公器。一宫尽骇，以少君为神，数百岁人也。
* 祠灶：敬灶神。谷道：不火食。却老方：避老方，即长生不老之术。
* 深泽侯：姓赵，景帝时绝封。
* 人以主方：进纳(于天子)，使掌方伎。
* 使物：驱使鬼物。
* 资好方：凭藉好的方术。
* 武安侯：武帝舅田蚡。
* 大父：祖父。
* 柏寝：台名。
* 案其刻：查核铜器上的刻字。
少君言於上曰：“祠灶则致物，致物而丹沙可化为黄金，黄金成以为饮食器则益寿，益寿而海中蓬莱仙者可见，见之以封禅则不死，黄帝是也。臣尝游海上，见安期生，食臣枣，大如瓜。安期生仙者，通蓬莱中，合则见人，不合则隐。”於是天子始亲祠灶，而遣方士入海求蓬莱安期生之属，而事化丹沙诸药齐为黄金矣。
* 祠灶则致物：致物招致鬼神。
* 安期生：琅邪人，卖药东海边，时人以为仙，皆言其千岁。
* 化：仙化，即尸解。
居久之，李少君病死。天子以为化去不死也，而使黄锤史宽舒受其方。求蓬莱安期生莫能得，而海上燕齐怪迂之方士多相效，更言神事矣。
* 黄锤、史宽舒：二人姓名，皆方士。
亳人薄诱忌奏祠泰一方，曰：“天神贵者泰一，泰一佐曰五帝。古者天子以春秋祭泰一东南郊，用太牢具，七日，为坛开八通之鬼道。”於是天子令太祝立其祠长安东南郊，常奉祠如忌方。其後人有上书，言“古者天子三年一用太牢具祠神三一：天一，地一，泰一”。天子许之，令太祝领祠之忌泰一坛上，如其方。後人复有上书，言“古者天子常以春秋解祠，祠黄帝用一枭破镜；冥羊用羊；祠马行用一青牡马；泰一、皋山山君、地长用牛；武夷君用乾鱼；阴阳使者以一牛”。令祠官领之如其方，而祠於忌泰一坛旁。
* 亳：通“薄”，县名，旧治在今山东曹县东南。
* 薄诱忌：一说即亳人谬忌。
* 奏祠泰一方：上奏祭祀泰一神。泰一，又写作：“太一”，北极神之别名。
* 佐：辅佐，指配祭。
* 五帝：五天帝，即青帝灵威仰，赤帝赤熛怒，白帝白招矩，黑帝叶光纪，黄帝含枢纽。
* 七日：连祭七日。
* 为坛开八通之鬼道：建祭坛，开辟八条鬼物的通道。
* 天一：天神。
* 地一：地神。
* 解祠：祓除不祥之祭。
* 枭：食母的恶鸟。
* 破镜：食父的恶兽。用恶鸟恶兽祭祀黄帝，令天下人猎捕它们使其绝种。
* 冥羊：神名。下文马行、皋山山君、地长、武夷君、阴阳使者，皆神名。
其後，天子苑有白鹿，以其皮为币，以发瑞应，造白金焉。
* 以其皮为币：以白鹿鹿皮方尺为货币，直金一斤。据《汉书·食货志》。
* 造白金：铸造白金三品。白金以银锡杂铸成。详见《史记·平准书》。
其明年，郊雍，获一角兽，若麃然。有司曰：“陛下肃祗郊祀，上帝报享，锡一角兽，盖麟云。”於是以荐五畤，畤加一牛以燎。赐诸侯白金，以风符应合于天地。
* 其明年：元狩元年(公元前122年)。
* 麃biāo：鹿属，形似，牛尾一角。
* 荐：祭。
* 燎：焚。
* 风：通“讽”，教，晓告。
於是济北王以为天子且封禅，乃上书献泰山及其旁邑。天子受之，更以他县偿之。常山王有罪，迁，天子封其弟於真定，以续先王祀，而以常山为郡。然后五岳皆在天子之郡。
* 济北王：刘胡。
* 且封禅：将要封禅。
* 常山王：刘舜。
其明年，齐人少翁以鬼神方见上。上有所幸王夫人，夫人卒，少翁以方术盖夜致王夫人及灶鬼之貌云，天子自帷中望见焉。於是乃拜少翁为文成将军，赏赐甚多，以客礼礼之。文成言曰：“上即欲与神通，宫室被服不象神，神物不至。”乃作画云气车，及各以胜日驾车辟恶鬼。又作甘泉宫，中为台室，画天、地、泰一诸神，而置祭具以致天神。居岁馀，其方益衰，神不至。乃为帛书以饭牛，详弗知也，言此牛腹中有奇。杀而视之，得书，书言其怪，天子疑之。有识其手书，问之人，果书。於是诛文成将军而隐之。
* 其明年：约在元狩二年(前121年)。
* 王夫人：汉武帝宠姬，赵人，齐王刘闳之母。
* 即欲：如欲。
* 胜日：五行相克之日。
* 饭牛：让牛吞下。
其後则又作柏梁、铜柱、承露仙人掌之属矣。
* 柏梁：台名，元鼎二年(前115年)建于建章宫。《三辅故事》云：“建章宫承露盘高三十丈，大七围，以铜为之，上有仙人掌承露，和玉屑饮之。”
文成死明年，天子病鼎湖甚，巫医无所不致，不愈。游水发根乃言曰：“上郡有巫，病而鬼下之。”上召置祠之甘泉。及病，使人问神君。神君言曰：“天子毋忧病。病少愈，强与我会甘泉。”於是病愈，遂幸甘泉，病良已。大赦天下，置寿宫神君。神君最贵者，其佐曰大禁、司命之属，皆从之。非可得见，闻其音，与人言等。时去时来，来则风肃然也。居室帷中。时昼言，然常以夜。天子祓，然后入。因巫为主人，关饮食。所欲者言行下。又置寿宫、北宫，张羽旗，设供具，以礼神君。神君所言，上使人受书其言，命之曰“画法”。其所语，世俗之所知也，毋绝殊者，而天子独喜。其事祕，世莫知也。
* 文成死明年：即少翁被诛的次年，元狩五年(前118年)。
* 鼎湖：行宫名，因建于鼎湖而得名。鼎湖在今河南灵宝县西南荆山脚下，传说黄帝采首阳山之铜铸鼎于湖，曰鼎湖。
* 游水发根：游水复姓，发根其名。
* 病而鬼下之：(上郡之巫)曾经生病，而鬼降下(依附)到他的身上，(所以成为巫)。
* 神君：指病巫之神。
* 病良已：病果然好了。
* 置寿宫神君：即置神君于寿宫。寿宫：奉神之宫。
* 时：偶然。这句说，偶然白天讲话，经常在夜间说话。
* 祓fú：古代迷信习俗，为除灾去邪而举行仪式。这句说，天子(先)举行祓祭，然后才可进入室中。
* 因巫为主人，关饮食：以巫师为主人，(请他)关照神君的饮食。
* 所欲者言行下：指神君所想要说和做的下传于巫，即由巫来说和做。
* 画法：有符图的法语。
其後三年，有司言元宜以天瑞命，不宜以一二数。一元曰建元，二元以长星曰元光，三元以郊得一角兽曰元狩云。
* 其后三年：指元狩六年(前117年)。
* 有司言元宜以天瑞命，不宜以一二数：有关官员建议年号应该用天降的祥瑞相应来命名，不应用一年二年的称呼。元，指纪元，历史上纪年的起算年代。古代有年数无年号。文帝即位十六年，诏更以明年为元年；武帝即位改元，起初以“一元”、“二元”、“三元”、等为称。至此，追改为“建元”、“元光”、“元朔”、“元狩”等名，才有了正式的年号。
其明年冬，天子郊雍，议曰：“今上帝朕亲郊，而后土毋祀，则礼不答也。”有司与太史公、祠官宽舒等议：“天地牲角茧栗。今陛下亲祀后土，后土宜於泽中圜丘为五坛，坛一黄犊太牢具，已祠尽瘗，而从祠衣上黄。”於是天子遂东，始立后土祠汾阴脽上，如宽舒等议。上亲望拜，如上帝礼。礼毕，天子遂至荥阳而还。过雒阳，下诏曰：“三代邈绝，远矣难存。其以三十里地封周後为周子南君，以奉先王祀焉。”是岁，天子始巡郡县，侵寻於泰山矣。
* 其明年：元鼎四年(前113年)。
* 今上帝朕亲郊，而后土毋祀，则礼不答也：我亲祭上帝，而不祭地，于礼不周全。后土：指土地神。答：相对，相等。
* 天地牲角茧栗：祭祀天地的牲要用角还如茧如栗的小牛犊。角茧栗：指小牛犊。
* 坛一黄犊太牢具：其中一个坛要用小黄牛和羊、猪三牲供奉。
* 已祠尽瘗yì：祭祀后全埋掉，令后土歆享。瘗：埋葬。
* 从祠衣上黄：陪祭的人必须穿黄色的衣服。上：通“尚”，提倡，崇尚。
* 汾阴脽shuí上：地名：在汾水南黄河岸边，即脽丘，在今山西万荣县境内。
* 侵寻于泰山：渐近于泰山了，意谓汉武帝将要封禅了。
其春，乐成侯上书言栾大。栾大，胶东宫人，故尝与文成将军同师，已而为胶东王尚方。而乐成侯姊为康王后，毋子。康王死，他姬子立为王。而康后有淫行，与王不相中，相危以法。康后闻文成已死，而欲自媚於上，乃遣栾大因乐成侯求见言方。天子既诛文成，後悔恨其早死，惜其方不尽，及见栾大，大悦。大为人长美，言多方略，而敢为大言，处之不疑。大言曰：“臣尝往来海中，见安期、羡门之属。顾以为臣贱，不信臣。又以为康王诸侯耳，不足予方。臣数言康王，康王又不用臣。臣之师曰：‘黄金可成，而河决可塞，不死之药可得，仙人可致也。’臣恐效文成，则方士皆掩口，恶敢言方哉！”上曰：“文成食马肝死耳。子诚能脩其方，我何爱乎！”大曰：“臣师非有求人，人者求之。陛下必欲致之，则贵其使者，令有亲属，以客礼待之，勿卑，使各佩其信印，乃可使通言於神人。神人尚肯邪不邪。致尊其使，然后可致也。”於是上使先验小方，斗旗，旗自相触击。
* 乐成侯：姓丁名义。
* 胶东宫人：指奕大为胶东康王刘寄的宫人。
* 尚方：指奕大为尚方吏。尚方：专为宫廷制造器具的官署。
* 不相中：不相和睦。
* 相危以法：以法互相危害。
* 爱：吝啬，爱惜。此句意思说，我怎么会不重用你呢！
* 斗旗：使棋子相斗。旗，即棋。
* 旗自相触击：棋子互相碰击。
是时上方忧河决，而黄金不就，乃拜大为五利将军。居月馀，得四金印，佩天士将军、地土将军、大通将军、天道将军印。制诏御史：“昔禹疏九江，决四渎。间者河溢皋陆，隄繇不息。朕临天下二十有八年，天若遗朕士而大通焉。乾称‘蜚龙’，‘鸿渐于般’，意庶几与焉。其以二千户封地士将军大为乐通侯。”赐列侯甲第，僮千人。乘舆斥车马帷帐器物以充其家。又以卫长公主妻之，赍金万斤，更名其邑曰当利公主。天子亲如五利之第。使者存问所给，连属於道。自大主将相以下，皆置酒其家，献遗之。於是天子又刻玉印曰“天道将军”，使使衣羽衣，夜立白茅上，五利将军亦衣羽衣，立白茅上受印，以示弗臣也。而佩“天道”者，且为天子道天神也。於是五利常夜祠其家，欲以下神。神未至而百鬼集矣，然颇能使之。其後治装行，东入海，求其师云。大见数月，佩六印，贵振天下，而海上燕齐之间，莫不搤捥而自言有禁方，能神仙矣。
* 河决：黄河决口。
* 黄金不就：指方士用丹砂铅锡炼黄金不成。
* 间者河溢皋陆，隄dī繇yáo不息：从前河水泛溢，淹没了河岸(皋)及岸边陆地，为筑河堤而征发的繇役不止。
* 遗朕士：送我士(奕大)。
* 大通：指通晓天意。
* 乾称……意庶几与焉：《周易·乾卦》所说“飞龙在天”，《渐卦》所说“鸿渐于般”，差不多说的就是今天的君臣相遇吧！汉武帝赞奕大如飞龙在天，如鸿鸟之进于阜堆，一举千里。渐，进。般，水边高岗。
* 乘舆斥车马：以乘舆代车马。乘舆，皇帝专用的人力辇车，武帝赐奕大，充作车马。斥，充。
* 卫长公主：卫皇后的长女。
* 赍jī：送东西给别人。
* 大主：大长公主，此指汉武帝之姑，窦太后之女。
* 道天神：引荐天神。道，通“导”。
* 搤è捥：扼腕，握持手腕，表示奋激。
其夏六月中，汾阴巫锦为民祠魏脽后土营旁，见地如钩状，掊视得鼎。鼎大异於众鼎，文镂毋款识，怪之，言吏。吏告河东太守胜，胜以闻。天子使使验问巫锦得鼎无奸诈，乃以礼祠，迎鼎至甘泉，从行，上荐之。至中山，晏温，有黄云盖焉。有麃过，上自射之，因以祭云。至长安，公卿大夫皆议请尊宝鼎。天子曰：“间者河溢，岁数不登，故巡祭后土，祈为百姓育穀。今年丰庑未有报，鼎曷为出哉？”有司皆曰：“闻昔大帝兴神鼎一，一者一统，天地万物所系终也。黄帝作宝鼎三，象天地人也。禹收九牧之金，铸九鼎，皆尝烹鬺上帝鬼神。遭圣则兴，迁于夏商。周德衰，宋之社亡，鼎乃沦伏而不见。《颂》云‘自堂徂基，自羊徂牛；鼐鼎及鼒，不虞不骜，胡考之休’。今鼎至甘泉，光润龙变，承休无疆。合兹中山，有黄白云降盖，若兽为符，路弓乘矢，集获坛下，报祠大飨。惟受命而帝者心知其意而合德焉。鼎宜见於祖祢，藏於帝廷，以合明应。”制曰：“可。”
* 其夏：指元鼎元年(前116年)夏。
* 魏脽shuí：即汾阴脽丘，古属魏地，故名。
* 掊pōu视：扒开泥土察看。
* 文镂无款识：鼎上只有刻纹，没有款识。镂，刻。鼎上文字，阴文曰款，阳文曰识。
* 上荐之：汉武帝将鼎进献给上帝和祖先。荐，进献。
* 中山：在今陕西淳化县西北。
* 晏温：古陕北土语，指天气晴朗。
* 有黄云盖焉：上有黄云覆盖，指风和日丽。
* 丰庑wǔ未有报：丰收尚未报祭天地。
* 有司：官员。
* 闻昔大帝兴神鼎一，一者一统，天地万物所系终也：听说从前伏羲氏造宝鼎一个，一表示一统，维系宇宙万物的终始。太帝，太昊伏羲氏。神鼎，宝鼎的美称。
* 皆尝烹鬺shāng上帝鬼神：都曾烹煮牲牢而祭祀上帝鬼神。鬺：指煮牲牢以祭祀。
* 《颂》：《周颂·丝衣》。丝衣，祭服。
* 自堂徂cú基，自羊徂牛；鼐nài鼎及鼒zī，不虞不骜ào，胡考之休：周祭典之官在祭礼前，从堂上而到庭阶，从牲羊到牲牛，检视清洁而到大中鼎和小鼎。祭祀时不太胡闹、不太骄傲，这便是大寿考的喜兆！徂，往。基，门槛。鼐，大鼎。鼒，小鼎。虞，大言，喧哗。骜，傲慢。胡考，寿考。休，喜庆。
* 光润龙变：焕发光彩，空中出现龙形的云气变化。
* 承休无疆：(象征着大汉)承受无边的休美。休，美善。
* 合兹中山：与此中山所见的云气相合。
* 若兽为符：云气象兽为符应。
* 路弓乘矢：大弓和四枝箭。路弓，大弓。乘矢，四枝箭。
* 报祠大飨：用大享酒礼祭祀，回报天地。
* 祖祢：祖考之庙。
入海求蓬莱者，言蓬莱不远，而不能至者，殆不见其气。上乃遣望气佐侯其气云。
* 蓬莱：传说渤海中的三神山(蓬莱、方丈、瀛洲)之一。
其秋，上幸雍，且郊。或曰“五帝，泰一之佐也。宜立泰一而上亲郊之”。上疑未定。齐人公孙卿曰：“今年得宝鼎，其冬辛巳朔旦冬至，与黄帝时等。”卿有札书曰：“黄帝得宝鼎，宛侯问於鬼臾区。区对曰：‘帝得宝鼎神筴，是岁己酉朔旦冬至，得天之纪，终而复始。’於是黄帝迎日推筴，後率二十岁得朔旦冬至，凡二十推，三百八十年。黄帝仙登于天。”卿因所忠欲奏之。所忠视其书不经，疑其妄书，谢曰：“宝鼎事已决矣，尚何以为！”卿因嬖人奏之。上大说，召问卿。对曰：“受此书申功，申功已死。”上曰：“申功何人也？”卿曰：“申功，齐人也。与安期生通，受黄帝言，无书，独有此鼎书。曰‘汉兴复当黄帝之时。汉之圣者在高祖之孙且曾孙也。宝鼎出而与神通，封禅。封禅七十二王，唯黄帝得上泰山封’。申功曰：‘汉主亦当上封，上封则能仙登天矣。黄帝时万诸侯，而神灵之封居七千。天下名山八，而三在蛮夷，五在中国。中国华山、首山、太室、泰山、东莱，此五山黄帝之所常游，与神会。黄帝且战且学仙。患百姓非其道，乃断斩非鬼神者。百馀岁然後得与神通。黄帝郊雍上帝，宿三月。鬼臾区号大鸿，死葬雍，故鸿冢是也。其後於黄帝接万灵明廷。明廷者，甘泉也。所谓寒门者，谷口也。黄帝采首山铜，铸鼎荆山下。鼎既成，有龙垂胡髯下迎黄帝。黄帝上骑，群臣後宫从上龙七十馀人，乃上去。馀小臣不得上，乃悉持龙髯，龙髯拔，堕黄帝之弓。百姓仰望黄帝既上天，乃抱其弓与龙胡髯号。故後世因名其处曰鼎湖，其弓曰乌号。’”於是天子曰：“嗟乎！吾诚得如黄帝，吾视去妻子如脱躧耳。”乃拜卿为郎，东使候神於太室。
* 其冬辛巳sì朔旦冬至：(得宝鼎的时间是在)冬月元旦值辛巳日，而元旦日的破晓时间又值冬至。
* 札书：薄小的木简书。
* 宛侯：不详。《封禅书》作“宛胸”，则是汉县名，在今山东荷泽县西南。
* 鬼臾区：黄帝时人。
* 神策：卜筮所用之蓍草。
* 是岁己酉朔旦冬至，得天之纪，终而复始：这年是己酉年元旦冬至，得到上天赐给的纪年方法，结束了又开始。
* 迎日推策：用蓍shī草预推日历。迎日，预推日月的朔望。策，占卜用的蓍草。
* 因所忠：通过汉武帝的侍臣。
* 嬖bì人：(皇帝)宠幸的人。
* 申功：即鲁大儒申公，事详《史记·儒林列传》。
* 神灵之封居七千：黄帝诸侯有七千成仙，其神灵享受山川之封。
* 断斩非鬼神者：斩杀不信鬼神者。
* 百馀岁然后得与神通：百馀年后才能与神相通。公孙卿暗示武帝欲登仙，也要像黄帝那样等百馀年。此为方士愚弄武帝而自保的谎言。
* 寒门：即谷口，为中山之谷口，距甘泉八十里。
* 首山：又名首阳山，在今山西永济县南。
* 荆山：在今河南灵宝县南。
* 胡髯：项下垂肉上的龙须。胡，项下垂肉。髯，须。
* 号：呼叫。
* 躧xǐ：屣，鞋。
上遂郊雍，至陇西，西登空桐，幸甘泉。令祠官宽舒等具泰一祠坛，坛放薄忌泰一坛，坛三垓。五帝坛环居其下，各如其方，黄帝西南，除八通鬼道。泰一所用，如雍一畤物，而加醴枣脯之属，杀一犛牛以为俎豆牢具。而五帝独有俎豆醴进。其下四方地，为餟食群神从者及北斗云。已祠，胙馀皆燎之。其牛色白，鹿居其中，彘在鹿中，水而洎之。祭日以牛，祭月以羊彘特。泰一祝宰则衣紫及绣。五帝各如其色，日赤，月白。
* 空桐：山名，在今甘肃平凉县西。
* 放：同“仿”，仿照。
* 坛三垓gāi：坛三级阶，即三重。垓，重。
* 各如其方：(五帝)各自在其方位上。
* 除八通鬼道：开辟八条通鬼道。
* 加醴枣脯之属：外加醴酒、枣、干肉等物。
* 以为俎豆牢：把(杀掉的牦牛)用俎豆装作祭品。俎，置肉的几。豆，盛干肉一类食物的器皿。具：供设。
* 为餟chuò食群神从者及北斗云：祭座一个接一个地祭祀群神及北斗。餟，连缀而祭。
* 胙zuò馀皆燎之：剩下的祭肉都用火烧化。胙，祭肉。
* 鹿居其中，彘zhì在鹿中，水而洎jì之：将鹿置于白色的牛中，又将猪置鹿中，用玄酒参以肉汁。水，玄酒。洎，肉汁。
* 祭月以羊彘特：用一头羊(或)猪祭月。特：一牲叫特。
十一月辛已朔旦冬至，昧爽，天子始郊拜泰一。朝朝日，夕夕月，则揖；而见泰一如雍礼。其赞飨曰：“天始以宝鼎神筴授皇帝，朔而又朔，终而复始，皇帝敬拜见焉。”而衣上黄。其祠列火满坛，坛旁烹炊具。有司云“祠上有光焉”。公卿言“皇帝始郊见泰一云阳，有司奉瑄玉嘉牲荐飨。是夜有美光，及昼，黄气上属天。”太史公、祠官宽舒等曰：“神灵之休，祐福兆祥，宜因此地光域立泰畤坛以明应。令太祝领，及腊间祠。三岁天子一郊见。”
* 昧爽：天未明之时。
* 朝朝日，夕夕月，则揖yī：早晨拜日，傍晚拜月，用拱手礼。朝日：古代帝王祭日之礼。夕月：古代帝王祭月之礼。
* 云阳：宫名，在今陕西淳化县西北。其处有通天台，即黄帝以来祭天之处。
* 瑄玉：璧大六寸的玉。
* 嘉牲：祭天的五岁牛。
* 光域：祠上之光所照的光圈范围。
* 明应：立祭天之所表明吉祥的应验。
其秋，为伐南越，告祷泰一，以牡荆画幡日月北斗登龙，以象天一三星，为泰一锋，名曰“灵旗”。为兵祷，则太史奉以指所伐国。而五利将军使不敢入海，之泰山祠。上使人微随验，实无所见。五利妄言见其师，其方尽，多不雠。上乃诛五利。
* 其秋：指元鼎五年(前112年)之秋。
* 以牡mǔ荆画幡日月北斗登龙：用雄荆作杆，在幡上画日、月、北斗登龙之形。荆，落叶灌木。
* 以象天一三星，为泰一锋，名曰“灵旗”：以象征天一神的三颗星，树泰一坛上，名叫“灵旗”。
* 多不雠chóu：指奕大的方术多不应验。
其冬，公孙卿候神河南，见仙人迹缑氏城上，有物若雉，往来城上。天子亲幸缑氏城视迹。问卿：“得毋效文成、五利乎？”卿曰：“仙者非有求人主，人主求之。其道非少宽假，神不来。言神事，事如迂诞，积以岁乃可致。”於是郡国各除道，缮治宫观名山神祠所，以望幸矣。
* 缑氏：县名，在今河南偃师县南。
* 除道：修路。
其年，既灭南越，上有嬖臣李延年以好音见。上善之，下公卿议，曰：“民间祠尚有鼓舞之乐，今郊祠而无乐，岂称乎？”公卿曰：“古者祀天地皆有乐，而神祇可得而礼。”或曰：“泰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为二十五弦。”於是塞南越，祷祠泰一、后土，始用乐舞，益召歌兒，作二十五弦及箜篌瑟自此起。
* 嬖臣：宠臣。
* 岂称乎：(这)难道合宜吗？
* 神祇qí：天神和地神。
* 塞南越：以南越为塞，即灭了南越。
* 箜篌：乐器名。
其来年冬，上议曰：“古者先振兵泽旅，然後封禅。”乃遂北巡朔方，勒兵十馀万，还祭黄帝冢桥山，泽兵须如。上曰：“吾闻黄帝不死，今有冢，何也？”或对曰：“黄帝已仙上天，群臣葬其衣冠。”即至甘泉，为且用事泰山，先类祠泰一。
* 其来年冬：即元鼎六年(前111年)的冬天。
* 振兵泽旅：先发扬兵威而后解甲。振兵，振扬兵威。泽旅：即释旅，解散军队，即偃武修文，以示太平。泽，古“释”字。
* 朔方：地名。汉元朔二年以河南地为朔方郡，在今内蒙自治区境内。
* 勒：统率。
* 桥山：在今陕西黄陵县西北，山上有黄帝冢。
* 须如：地名。
* 为且用事泰山，先类祠泰一：为了将要在泰山封禅，先(在甘泉)类祭泰一神。类，祭天的一种礼仪名。
自得宝鼎，上与公卿诸生议封禅。封禅用希旷绝，莫知其仪礼，而群儒采封禅《尚书》、《周官》、《王制》之望祀射牛事。齐人丁公年九十馀，曰：“封者，合不死之名也。秦皇帝不得上封。陛下必欲上，稍上即无风雨，遂上封矣。”上於是乃令诸儒习射牛，草封禅仪。数年，至且行。天子既闻公孙卿及方士之言，黄帝以上封禅，皆致怪物与神通，欲放黄帝以尝接神仙人蓬莱士，高世比德於九皇，而颇采儒术以文之。群儒既以不能辩明封禅事，又牵拘於诗书古文而不敢骋。上为封祠器示群儒，群儒或曰“不与古同”，徐偃又曰“太常诸生行礼不如鲁善”，周霸属图封事，於是上绌偃、霸，尽罢诸儒弗用。
* 群儒……望祀sì射牛事：诸儒从《尚书》、《周官》、《王制》等书中采摭望祀、射牛等礼节和仪式，作为封禅的参照。望祀，遥祭山川。射牛，天子举行禘郊大典，亲射牲牛，表示亲祭。
* 草封禅仪：草拟封禅的礼仪。
* 数年，至且行：经过数年准备，到了将要向泰山进发时。
* 以上：指黄帝以前的九皇。
* 致：招引，引来。
* 放：仿效。
* 接：接待。
* 高世：盛世。
* 九皇：《汉书》引韦昭注：“上古有人皇者九人。”
* 文：掩饰。
* 骋：恣意发挥。
* 徐偃：博士姓名。
* 不如鲁善：不如叫鲁人来得好。
* 周霸：当时一个儒生的姓名。
* 属：会合。会合诸儒图封事。
* 图封事：计划封禅的事仪。
三月，遂东幸缑氏，礼登中岳太室。从官在山下闻若有言“万岁”云。问上，上不言；问下，下不言。於是以三百户封太室奉祠，命曰崇高邑。东上泰山，山之草木叶未生，乃令人上石立之泰山颠。
* 三月：指元封元年(前110年)的三月。
* 中岳太室：即河南嵩山。山上有太室、少室之石室，故名之。
* 问上，上不言：问皇上，皇上不答。
* 问下，下不言：问臣下，臣下也不答。
* 八神：据《汉书·郊祀志》为天主、地主、兵主、阴主、阳主、月主、日主、四时主等八神。
上遂东巡海上，行礼祠八神。齐人之上疏言神怪奇方者以万数，然无验者。乃益发船，令言海中神山者数千人求蓬莱神人。公孙卿持节常先行候名山，至东莱，言夜见一人，长数丈，就之则不见，见其迹甚大，类禽兽云。群臣有言见一老父牵狗，言“吾欲见巨公”，已忽不见。上既见大迹，未信，及群臣有言老父，则大以为仙人也。宿留海上，与方士传车及间使求仙人以千数。
* 候：探察。
* 巨公：指汉武帝。
* 传车：古代驿站的专用车辆。
四月，还至奉高。上念诸儒及方士言封禅人人殊，不经，难施行。天子至梁父，礼祠地主。乙卯，令侍中儒者皮弁荐绅，射牛行事。封泰山下东方，如郊祠泰一之礼。封广丈二尺，高九尺，其下则有玉牒书，书祕。礼毕，天子独与侍中奉车子侯上泰山，亦有封。其事皆禁。明日，下阴道。丙辰，禅泰山下阯东北肃然山，如祭后土礼。天子皆亲拜见，衣上黄而尽用乐焉。江淮间一茅三脊为神藉。五色土益杂封。纵远方奇兽蜚禽及白雉诸物，颇以加祠。兕旄牛犀象之属弗用。皆至泰山然后去。封禅祠，其夜若有光，昼有白云起封中。
* 奉高：即泰山。
* 不经：不合常理。
* 乙卯：4月20日。
* 皮弁biàn：(戴上)白鹿皮做的帽子。
* 荐绅：即搢绅，插笏版于大带与革带之间。
* 封：祭坛。
* 玉牒书：古封禅文写在玉制的小简上，故称。牒，小简。
* 书秘：书写的内容保密。
* 奉车子侯：奉车都尉霍子侯。奉车，即奉车都尉，官名，掌御乘舆马。子侯，汉时大将霍去病之子。
* 阴道：指泰山北坡之道。
* 丙辰：4月21日。
* 江淮间一茅三脊为神藉：用江、淮间产的一种有三棱脊的茅为神的席垫子。藉，草垫。
* 五色土益杂封：五色土掺杂一起祭祀。
* 纵远方奇兽蜚fēi禽及白雉zhì诸物，颇以加祠：广用远方奇兽飞禽及白雉等物，以很丰富的(祭品)祭祀。
* 兕sì：古代指犀牛。
天子从封禅还，坐明堂，群臣更上寿。於是制诏御史：“朕以眇眇之身承至尊，兢兢焉惧弗任。维德菲薄，不明于礼乐。脩祀泰一，若有象景光，箓如有望，依依震於怪物，欲止不敢，遂登封泰山，至於梁父，而后禅肃然。自新，嘉与士大夫更始，赐民百户牛一酒十石，加年八十孤寡布帛二匹。复博、奉高、蛇丘、历城，毋出今年租税。其赦天下，如乙卯赦令。行所过毋有复作。事在二年前，皆勿听治。”又下诏曰：“古者天子五载一巡狩，用事泰山，诸侯有朝宿地。其令诸侯各治邸泰山下。”
* 自新：自此更新。
* 嘉：嘉勉。
* 更始：重新开始。
* 复博、奉高、蛇丘、历城，毋出今年租税：免除博县、奉高县、蛇丘县、历城县今年的租赋。
* 乙卯赦令：乙卯，元朔三年。此年三月诏赦天下，诏曰：“以百姓之未洽于教化，朕嘉与士大夫日新厥业，祗而不解。其赦天下。”
* 行所过毋有复作：天子走过的地方不再征发徭役。
* 朝宿地：朝见天子的住宿之地。指在泰山建诸侯邸。
天子既已封禅泰山，无风雨菑，而方士更言蓬莱诸神山若将可得，於是上欣然庶几遇之，乃复东至海上望，冀遇蓬莱焉。奉车子侯暴病，一日死。上乃遂去，并海上，北至碣石，巡自辽西，历北边至九原。五月，返至甘泉。有司言宝鼎出为元鼎，以今年为元封元年。
* 庶几遇之：希望侥幸遇见神仙。
* 并海上：沿海北山。
其秋，有星茀于东井。後十馀日，有星茀于三能。望气王朔言：“候独见其星出如瓠，食顷复入焉。”有司言曰：“陛下建汉家封禅，天其报德星云嘒”
* 茀fú：《汉书·郊祀志》作“孛bèi”，彗星。
* 有星茀于东井：有彗星出现在秦分野的东井。东井，即井宿。
* 三能： 即三公，三公星。
* 望气：指主管天象的人。
* 候：观察(天象)。
* 其星：指德星。
* 瓠hù：瓠瓜。
其来年冬，郊雍五帝，还，拜祝祠泰一。赞飨曰：“德星昭衍，厥维休祥。寿星仍出，渊耀光明。信星昭见，皇帝敬拜泰祝之飨。”
* 其来年冬：指元封二年(前109年)冬。
* 拜祝祠泰一：对泰一神拜而祭祀，再加祝辞。
* 赞飨：祭飨的祝辞。
* 昭衍：光照无际。衍，普遍。
* 信星：即土星。
其春，公孙卿言见神人东莱山，若云“见天子”。天子於是幸缑氏城，拜卿为中大夫。遂至东莱，宿留之数日，毋所见，见大人迹。复遣方士求神怪采芝药以千数。是岁旱。於是天子既出毋名，乃祷万里沙，过祠泰山。还至瓠子，自临塞决河，留二日，沈祠而去。使二卿将卒塞决河，河徙二渠，复禹之故迹焉。
* 其春：指元封二年(前109年)春。
* 若云“见天子”：(仙人)好像说：“(我要)见天子。”
* 天子既出无名：指汉武帝听信公孙卿谎言东巡东莱山欲见仙人，其理不正，故云“既出无名”。
* 万里沙：神祠名，在东莱曲城县。
* 沉祠而去：(武帝在孤子口)沉白马祭河神而离开。事详《河渠书》。
是时既灭南越，越人勇之乃言“越人俗信鬼，而其祠皆见鬼，数有效。昔东瓯王敬鬼，寿至百六十岁。後世谩怠，故衰秏”。乃令越巫立越祝祠，安台无坛，亦祠天神上帝百鬼，而以鸡卜。上信之，越祠鸡卜始用焉。
* 勇之：越地人名。
* 东瓯ōu：东瓯国，前身是东瓯部落，是汉族先民的一支瓯越，位于今浙江省南部。
* 鸡卜：《正义》曰：“鸡卜法用鸡一，狗一，生。祝愿讫，即杀鸡狗煮熟。又祭，独取鸡两眼，骨上自有孔裂，似人物形则吉，不足则凶。
公孙卿曰：“仙人可见，而上往常遽，以故不见。今陛下可为观，如缑氏城，置脯枣，神人宜可致。且仙人好楼居。”於是上令长安则作蜚廉桂观，甘泉则作益延寿观，使卿持节设具而候神人，乃作通天台，置祠具其下，将招来神仙之属。於是甘泉更置前殿，始广诸宫室。夏，有芝生殿防内中。天子为塞河，兴通天台，若有光云，乃下诏曰：“甘泉防生芝九茎，赦天下，毋有复作。”
* 遽：匆忙。
* 为观：设立一个道观。
* 通天台：建于甘泉宫，去长安二百里。
* 夏：指元封二年夏。芝生殿防内中：即生芝草九茎于殿房中。
其明年，伐朝鲜。夏，旱。公孙卿曰：“黄帝时封则天旱，乾封三年。”上乃下诏曰：“天旱，意乾封乎？其令天下尊祠灵星焉。”
* 其明年：指元封二年。
* 乾封三年：此为公孙卿谎言，说黄帝封泰山，大早三年，为的是烘干封土。
* 灵星：又名天田星，即龙星，主稼穑。汉高祖时，令天下立灵星祠。
其明年，上郊雍，通回中道，巡之。春，至鸣泽，从西河归。
* 其明年：据《汉书·武帝纪》“行幸雍，通回中道”是在元封四年，即公元前107年。
* 回中：行宫名，在今宁夏固原县境。
* 鸣泽：泽名，在今河北涿县西。
其明年冬，上巡南郡，至江陵而东。登礼潜之天柱山，号曰南岳。浮江，自寻阳出枞阳，过彭蠡，祀其名山川。北至琅邪，并海上。四月中，至奉高脩封焉。
* 其明年冬：指元封五年(前106年)冬。
* 潜：县名，即今安徽潜山县。天柱山在县西北。
* 寻阳：县名，西汉属庐江郡，治所在今湖北广济县东北、黄梅县西南。
* 枞zōng阳：县名，在今安徽桐城县东南。
* 彭蠡：湖名，又名鄱阳湖，在今江西省。
初，天子封泰山，泰山东北阯古时有明堂处，处险不敞。上欲治明堂奉高旁，未晓其制度。济南人公玉带上黄帝时明堂图。明堂图中有一殿，四面无壁，以茅盖，通水，圜宫垣为复道，上有楼，从西南入，命曰昆仑，天子从之入，以拜祠上帝焉。於是上令奉高作明堂汶上，如带图。及五年脩封，则祠泰一、五帝於明堂上坐，令高皇帝祠坐对之。祠后土於下房，以二十太牢。天子从昆仑道入，始拜明堂如郊礼。礼毕，燎堂下。而上又上泰山，有祕祠其颠。而泰山下祠五帝，各如其方，黄帝并赤帝，而有司侍祠焉。泰山上举火，下悉应之。
* 公玉带：《索隐》“公玉，姓，带，名。”
* 昆仑：泰山明堂复道仿昆仑山建造，故以昆仑为名。
* 上令奉高作明堂汶上：《集解》徐广曰：“在元封二年秋。”奉高：县名，在今山东泰安县东北。汶上：汶河边。
* 祕祠其颠：在最高峰上举行秘密祭祀。
其後二岁，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推历者以本统。天子亲至泰山，以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日祠上帝明堂，每脩封禅。其赞飨曰：“天增授皇帝泰元神筴，周而复始。皇帝敬拜泰一。”东至海上，考入海及方士求神者，莫验，然益遣，冀遇之。
* 其后二岁：指元封七年(前104年)，是年改历，即太初元年。
* 泰元神策：指太初历。
十一月乙酉，柏梁灾。十二月甲午朔，上亲禅高里，祠后土。临渤海，将以望祠蓬莱之属，冀至殊庭焉。
* 十一月乙酉：即十一月二十二日。
* 柏梁灾：柏梁台失火，台建于元鼎二年。
* 高里：山名，在山东泰安县境。
* 冀至殊庭：希望能到神仙洞庭。
上还，以柏梁灾故，朝受计甘泉。公孙卿曰：“黄帝就青灵台，十二日烧，黄帝乃治明庭。明庭，甘泉也。”方士多言古帝王有都甘泉者。其後天子又朝诸侯甘泉，甘泉作诸侯邸。勇之乃曰：“越俗有火灾，复起屋必以大，用胜服之。”於是作建章宫，度为千门万户。前殿度高未央，其东则凤阙，高二十馀丈。其西则唐中，数十里虎圈。其北治大池，渐台高二十馀丈，名曰泰液池，中有蓬莱、方丈、瀛洲、壶梁，象海中神山龟鱼之属。其南有玉堂、璧门、大鸟之属。乃立神明台、井幹楼，度五十馀丈，辇道相属焉。
* 受计：接受郡国朝见上计簿。
* 用胜服之：以大胜小，压制火灾。
夏，汉改历，以正月为岁首，而色上黄，官名更印章以五字。因为太初元年。是岁，西伐大宛。蝗大起。丁夫人、雒阳虞初等以方祠诅匈奴、大宛焉。
* 官名更印章以五字：汉为土德，土数五，故官印以五字为数，如丞相章为“丞相之印章”五字。
* 以方祠诅匈奴、大宛：以方术诅咒匈奴、大宛。
其明年，有司言雍五畤无牢熟具，芬芳不备。乃命祠官进畤犊牢具，五色食所胜，而以木禺马代驹焉。独五帝用驹，行亲郊用驹。及诸名山川用驹者，悉以木禺马代。行过，乃用驹。他礼如故。
* 其明年：太初二年(前103年)。
* 无牢熟：不是熟的牺牲品。
* 五色食所胜，而以木禺yú马代驹焉：按五帝方位的本色进献所能克胜的色牲，如水胜火，祭黑帝(水)就用赤色(火)牺牲；而以木制的偶马代替驹马作牺牲。
其明年，东巡海上，考神仙之属，未有验者。方士有言“黄帝时为五城十二楼，以候神人於执期，命曰迎年”。上许作之如方，名曰明年。上亲礼祠上帝，衣上黄焉。
* 其明年：太初三年(前102年)。
* 五城十二楼：传说仙人所居住的昆仑玄圃pǔ为如此规模，今欲招致神仙，就应仿造这样的宫观。
* 执期：地名。
* 迎年：与下文的“明年”，均为候神的殿名。迎年，若言祈年。
公玉带曰：“黄帝时虽封泰山，然风后、封钜、岐伯令黄帝封东泰山，禅凡山合符，然後不死焉。”天子既令设祠具，至东泰山，东泰山卑小，不称其声，乃令祠官礼之，而不封禅焉。其後令带奉祠候神物。夏，遂还泰山，脩五年之礼如前，而加禅祠石闾。石闾者，在泰山下阯南方，方士多言此仙人之闾也，故上亲禅焉。
* 风后：相传为黄帝相。
* 风钜：黄帝师。
* 岐伯：黄帝太医。
* 东泰山：及下文凡山，均在今山东临朐qú县境。
其後五年，复至泰山脩封，还过祭常山。
* 其后五年：天汉三年(前98年)。
今天子所兴祠，泰一、后土，三年亲郊祠，建汉家封禅，五年一脩封。薄忌泰一及三一、冥羊、马行、赤星，五，宽舒之祠官以岁时致礼。凡六祠，皆太祝领之。至如八神诸神，明年、凡山他名祠，行过则祀，去则已。方士所兴祠，各自主，其人终则已，祠官弗主。他祠皆如其故。今上封禅，其後十二岁而还，遍於五岳、四渎矣。而方士之候祠神人，入海求蓬莱，终无有验。而公孙卿之候神者，犹以大人迹为解，无其效。天子益怠厌方士之怪迂语矣，然终羁縻弗绝，冀遇其真。自此之後，方士言祠神者弥众，然其效可睹矣。
* 所兴祠：所建立的神祀。
* 三年亲郊祠：三年中天子亲自祭一次。
* 薄忌……以岁时致礼：薄忌所建太一，以及三一、冥羊、马行、赤星五处神祠，由祠官宽舒每年致祭。
* 凡六祠：共有六处神祠，即五祠之外，加上太一后土祠。
* 行过则祀：天子巡幸经过时才祭祀，天子走后不祭。
* 遍于五岳、四渎：(十二年中)五岳、四渎普遍建立神祠祭祀。
* 五岳：即嵩山(中岳)、泰山(东岳)、华山(西岳)、衡山(南岳)、恒山(北岳)。
* 四渎：即江、河、淮、济。此四水皆独流入海。
* 其效可睹：犹今人说，其事已可知了。表示不相信的一种婉辞。
太史公曰：余从巡祭天地诸神名山川而封禅焉。入寿宫侍祠神语，究观方士祠官之言，於是退而论次自古以来用事於鬼神者，具见其表里。後有君子，得以览焉。至若俎豆珪币之详，献酬之礼，则有司存焉。
* 入寿宫侍祠神语：进入寿宫侍候皇帝听神语。寿宫，汉武帝修的神祠，武帝常到此求神问吉凶。
* 方士：主要指道士，他们的长生不死术欺骗汉武帝求仙。
* 祠官：主持祭祀活动的官吏，指太常及其属官。
* 退：回来，指司马迁从巡祭天地、封禅之后。
* 论次：编述，记载。
* 具见其表里：照实揭示祭祀活动的外部形式和内涵目的。见，读“现”，揭示。
* 至若俎豆珪币之详，献酬之礼，则有司存焉：至于关于俎豆、珪币等详细情形，以及献神酬神的礼节，那是由祠官所记载(保存)了。
* 俎豆：盛祭物的器皿。
* 珪币：玉帛等祭祀礼品。
* 有司：主管事务的官员，指祠官。
孝武纂极，四海承平。志尚奢丽，尤敬神明。坛开八道，接通五城。朝亲五利，夕拜文成。祭非祀典，巡乖卜征。登嵩勒岱，望景传声。迎年祀日，改历定正。疲秏中土，事彼边兵。日不暇给，人无聊生。俯观嬴政，几欲齐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