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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女人做的拌面汤,张五惬意地抽起烟来。鹞子仍阴了脸扫视孟八爷。孟八爷却似没看见,把那大道理又说了一番。张五边听边笑。鹞子脸上却时时鼓起肉棱儿。豁子则打着哈哈,稀泥墁光墙。外面,则时不时地,传来一声:“张五爷,救救我们吧。”惹得女人咯咯笑。

张五吸过鼻烟,打趣似的道:“那沙,逼来了,我们躲躲。风大了,我们避避。可那个蝎虎子乱收费,到哪儿,也躲不开。八兄,我也知道,大书房炕上比沙窝里舒坦呀。还知道,我一把干骨头了,再跑,就成破头野鬼了。可不跑,先得扎了喉咙。我说八兄,你是条汉子,能不能先管管那些官儿们,别再乱收费了,多少给条活路?”

孟八爷笑道:“开啥玩笑,我哪有这等本事。”

张五长长地噢一声,不再言语。孟八爷却品出了他语气中的嘲讽意味。这一点,他也深有同感。以前,逼急了,他便提枪进沙窝,问这天大地大的银行要钱。现在,一洗手,手头立马紧扎了。

张五慢悠悠说:“还有,那些腐败,八兄能不能管管?老百姓都说,党是个好党,可叫那些腐败分子抹了黑。八兄枪法好,把那些腐败分子,一枪一个,崩了,既维护了党的纯洁,也为百姓出口恶气。”

女人笑出声来。豁子也犯傻似的哈哈几声。张五却不笑,自顾抽烟。孟八爷听出了弦外之音,脸有些发烧,伶牙俐齿几十年了,叫张五几句话就打哑了。真是窝囊。

只听鹞子冷冷说道:“这世上,有几个窦二墩?倒是那松尻子黄三太,出了一个又一个。”

孟八爷脸上着火了。

张五又说:“啥道理,我也懂。这风呀沙呀,都和打狐子有关,影响千秋万代哩。我懂,我都懂。但那千秋万代,是很遥远的事。现在,还得活呀。用长柴泥墁了嘴,或索性吃老鼠药,当个破头野鬼,总是不甘心呀。你说是不是?八兄。”

孟八爷的喉结动了一下。

张五又说:“听说,美国老拿人权欺负别国,人权先不谈,先得有生存权呀,先得想个法儿,活下去。知道不?光咱村,就有几十条光棍,他们都要断子绝孙哩。千秋万代,很对。可眼前,先得活下去。”说着,他打个哈欠。

又一个声音传来:“张五爷,救救我们。”这是谝子的公鸭嗓音。

张五笑了:“听,大道理,他们也懂,可能顶饭吃吗?那狼,那狐子,吃一只羊,就损失百十块。这损失,是看得见摸得着的。那边……”他朝东扬扬下巴,“打一匹狼奖一千五,老百姓奖。你国家保,可人家不保。人家的乡长给我算过账,五年来,我收拾的狼和狐子,叫他们少损失五千只羊呢。在那里,我是英雄呢。开会时,乡长公开说:‘那张老汉来了,要好好招待。发展畜牧业,得欢迎人家来。’我不带一把水,一把面,就能住个一年半载,顿顿吃手抓羊肉。信不?”

孟八爷当然信,这待遇,他也受过。可他也知道,张五说的那儿,是沙漠化最厉害的地区,草山秃头了,草原成沙漠了。

“这回,是他们请的我。”张五指指那几张狐皮,“可这,够判几年了。八兄,你说,我究竟是罪犯,还是英雄?”

“罪犯!”孟八爷干脆地说,“以前,我也是。信不?你说的那儿,几十年后,就没人烟了,畜牧业也罢,农业也罢,都叫沙埋了。”

张五木了半晌,嗒然若丧:“这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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