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抱歉打扰,哥们儿。」Y.T.说着,走进储存着巴别/信息启示录的房间,「哎哟!这个地方看起来真像那种摇一摇就飘满雪花的玩意儿。」
「嗨,Y.T.。」
「哥们儿,我又给你带来了一些情报。」
「请讲。」
「『雪崩』是一种类固醇,或者说,它很像类固醇。对,就是这么回事。它能穿透你的细胞壁,就像类固醇一样,然后对细胞核产生作用。」
「瞧,你刚才说得一点不错,」阿弘对图书管理员说,「就像疱疹病毒。」
「我刚和一个家伙谈论过,他说那玩意儿会搞乱你的DNA。那些屁话我连一半都听不懂,但他就是这样说的。」
「你刚才和哪个家伙谈过?」
「他叫吴,是吴氏保安产业的老板。你别费神去和他谈,他不会向你透露任何情报。」她不屑地说。
「你怎么会和吴那样的家伙混在一起?」
「为了一桩黑帮事务。黑手党头一回搞到了一种毒品的样品。在此之前,总是没等他们得手,毒品就已经自毁了。所以,我猜他们正在分析那玩意儿,或许想造出一种解药。」
「也可能是想生产那种东西。」
「黑手党才不会这么干呢。」
「别傻了,」阿弘说,「他们当然会这么干。」
Y.T.像是对阿弘有些恼火。
「瞧,」他说,「很抱歉提醒你,但你要知道,如果现在仍有法律,黑手党肯定依然是犯罪组织。」
「但现在已经没有法律了,」她说,「所以他们只算一家连锁企业。」
「很好,我只能说,他们干这件事大概不是为了造福人类。」
「那么你同这个讨厌的邪灵躲在这儿干什么?」她说着,指了指图书管理员,「为了造福人类?还是为了勾搭女人?不管她叫什么名字。」
「好了,好了,咱们不谈黑手党了。」阿弘说,「我还有工作要做呢。」
「我也要去忙了。」Y.T.说罢,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在超元域的空间中留下一个大洞,阿弘的电脑马上做了填补。
「我想她是爱上我了。」阿弘解释道。
「她看上去十分温柔可亲。」图书管理员说。
「好吧,」阿弘说,「咱们接着说。阿舍拉从何而来?」
「最早来自苏美尔人的神话。从那以后,她在巴比伦人、亚述人、迦南人、希伯来人和乌加里特人的神话中也开始占据重要的地位,而这些神话都源自苏美尔文化。」
「很有趣。这么说,虽然苏美尔语已经消亡,但苏美尔神话仍以某种方式在各种新语言里传承了下来?」
「对。在后世的文明中,苏美尔语一直作为宗教和学术语言沿用下来,就像中世纪的欧洲使用拉丁文一样。没有人把它当成母语来讲,但受过教育的人能够读懂这种文字。以这种方式,苏美尔宗教得以延续流传。」
「在苏美尔人的神话里,阿舍拉都做了什么事情?」
「这方面的资料并不完整。人们只发现了为数不多的书写板,而且全都支离破碎。据信,L·鲍勃·莱夫挖掘出了大量完好无损的书写板,但他拒绝公之于众。现存的苏美尔神话都是零散的片断,内容也极为怪异。拉格斯曾将它们比作两岁小孩在发烧时产生的幻觉。这些断章根本无法翻译,里面的每个字都明白易懂,凑成的句子却毫无意义,绝不会在现代人的头脑中留下任何印象。」
「录像机的使用说明也是这样。」
「其中有大量单调的重复,另外还有许多被拉格斯称为『扶轮社热情』的东西——那些作家都对自己的城市大加吹捧,同时极力贬低其他城市。」
「苏美尔城市有什么优于别人的特别之处?他们有更大的金字神塔?更牛的橄榄球队?」
「他们有更强大的谟。」
「什么是谟?」
「控制社会运转的法则或是原则,就像一种法规,但属于更基本的层次。」
「我不明白。」
「它非常关键。苏美尔神话并不像希腊和希伯来神话那样『可读性强』或是『妙趣横生』,而是反映出了一种与我们截然不同的思想意识。」
「我猜,如果我们的文化是以苏美尔文明为基础,那么我们可能会觉得这些神话很有趣。」阿弘说。
「阿卡德神话出现于苏美尔文明之后,在很大程度上是以苏美尔神话为基础的。很明显,阿卡德的编纂者仔细研究过苏美尔神话,删去了那些对我们来讲离奇古怪和难以理解的部分,并把它们串联成篇幅更长的作品,史诗《吉尔伽美什》便是其中之一。阿卡德人是希伯来人的远亲。」
「阿卡德人是如何描述阿舍拉的?」
「她是性爱和生育女神,性格中有酷爱破坏和报复的一面。在一则神话里,人类国王柯塔被阿舍拉搞得病入膏肓,只有众神之王埃尔才能治愈他。埃尔曾将特权赐予某些人类,允许他们吸吮阿舍拉的乳汁。埃尔和阿舍拉经常收养人类婴儿,让他们得到阿舍拉的哺育。一份文献中提到,阿舍拉曾为七十个具有神性的儿子喂过奶。」
「以此来传播病毒。」阿弘说,「患有艾滋病的母亲在哺乳时会将疾病传染给婴儿。你讲的这个故事是阿卡德人的版本,对吗?」
「是的,先生。」
「我想听听苏美尔人的版本,就算翻译得差些也无妨。」
「那您想听听阿舍拉令恩奇生病的故事吗?」
「好的。」
「故事翻译得如何,还要取决于人们对它的理解角度。有些人认为它很像『失乐园』的故事;有些人则认为,它讲述了男、女之间或是水、土之间的一场战争;还有人认为它是个有关生育繁殖的寓言。下面这段资料是以学者本特·埃斯特的解释为基础的。」
「明白。」
「我来概括一下,恩奇和宁赫萨格——也就是阿舍拉,她在这个故事里还有其他几个称号——住在一个叫『迪尔曼』的地方。这里纯净、清洁而又明亮,没有疾病,人们不会变老,食肉动物也从不杀生捕猎。」
「但这个地方没有水。所以宁赫萨格便恳求恩奇将水赐予迪尔曼,因为恩奇可以算作一位水神。他让她如愿以偿,在沟渠中的芦苇丛里手淫,流出了播散生命的精液,也就是人们所说的『心之水』。与此同时,他还宣布了一则喃刹怖,禁止任何人进入这片区域。他不想让任何人靠近他的精液。」
「为什么?」
「神话中没有说明原因。」
「那么,」阿弘说,「他肯定认为自己的精液很宝贵,或者很危险,或者既宝贵又危险。」
「如今迪尔曼比过去好了许多。田地肥沃,庄稼茂盛。」
「抱歉,我打断一下,苏美尔人是如何务农的?他们注重水利吗?」
「他们全靠灌溉才有了好收成。」
「那么这就是恩奇的功劳。因为神话里说,是他用『心之水』浇灌了农田。」
「恩奇是水神,是的。」
「好吧,请继续。」
「但宁赫萨格,也就是阿舍拉,违背了恩奇的旨意,用他的精子让自己受孕。怀胎九天之后,她生下了一个女儿,名叫『宁穆』,分娩时毫无疼痛之感。后来,恩奇看到宁穆走在河岸上,突然感到欲火中烧,于是便过河同她交媾。」
「那可是他自己的女儿。」
「是的。又过了九天,宁穆也产下一女,名叫『宁库拉』。随后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恩奇也和宁库拉交媾了吗?」
「是的,她也生下一个女儿,名叫『乌图』。这次宁赫萨格显然已经明白了恩奇的行事方式,于是便劝乌图留在家里,因为她已经预知,恩奇会带着礼物去找乌图,还会勾引那个女孩。」
「恩奇这样做了吗?」
「他再次用能够令万物生长的『心之水』灌满了沟渠。园丁欣喜若狂,拥抱了恩奇。」
「园丁是谁?」
「只是故事里的一个人物。」图书管理员说,「他将葡萄和其他礼物献给恩奇。恩奇假扮成园丁的模样去找乌图,诱奸了她。但这一次,宁赫萨格设法从乌图的双腿之间搞到了恩奇的精子样品。」
「老天。这位丈母娘可真是厉害啊。」
「宁赫萨格将精子撒在地上,于是便有八种植物发芽出土。」
「怎么着,恩奇又跟这些植物交媾?」
「不,他吃下了它们。从某种意义上讲,正因为这样,他才知道了它们的秘密。」
「所以我们才有了亚当和夏娃偷吃禁果的故事。」
「宁赫萨格诅咒恩奇说:『直到你死去,我再也不会用「生命之目」看你一眼。』随后她突然不见踪影,而恩奇则开始重病缠身。他体内的八个器官生了病,就是那八种植物在作祟。最后,宁赫萨格被说服回到恩奇身边。她生下了八位神衹,分别代表恩奇体内生病的器官,于是恩奇终于痊愈。这些神衹从此成为迪尔曼崇拜的众神,也就是说,这次教训打破了血亲乱伦的循环,还创造出了新的男女神祇种族,能够正常地繁衍。」
「我总算明白拉格斯所说的『两岁小孩发烧时产生的幻觉』是什么意思了。」
「埃斯特将这个神话解释为:『对一个逻辑问题进行的阐述:假如最初这世上除了造物主之外再无旁人,那么正常的两性关系——二元关系——是如何确立起来的呢?』」
「啊哈,这里又出现『二元』了。」
「您或许还记得,在我们先前的谈话中有一个尚待探讨的分支话题,那个话题同样可以让我们触及这一问题。这个神话可以比作苏美尔版本的创世论,它所描绘的创世之初,天地原为一体,直到二者分开之后,世界才算真正被创造出来。大多数创世神话的开头都是『万物自成一个似是而非的整体,被视为混沌世界或是天堂』,而在这种状态发生改变之前,我们所知的这个世界并不存在。我要在此指出,恩奇最初的名字叫做『恩克尔』,意思是『克尔之王』,而『克尔』指的是一片原始汪洋,即被恩奇征服的混沌世界。」
「每个黑客都能明白其中的含义。」
「不过,阿舍拉这个名字也具有相似的内涵。在乌加里特语中,她的名字叫『阿迪拉图·雅米』,意思是『她行走在海洋上』,或是『她御龙而行』。」
「好的,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讲,恩奇和阿舍拉都是战胜了混沌世界的人;而你要强调的重点是,这种对混沌世界的征服,将静止的一元化世界分离成二元系统,便是创世的标志。」
「对。」
「你还能再告诉我一些有关恩奇的事情吗?」
「他是埃利都城的恩。」
「恩是什么?国王吗?」
「是某种祭司王。恩是当地神庙的管理者,而谟,即社会法则,被写在黏土板上,存放在神庙里。」
「原来如此。那么埃利都在什么地方?」
「伊拉克南部,最近几年刚被挖掘出来。」
「莱夫的人干的?」
「是的。正如克雷默所言,恩奇是智慧之神,但这种译法相当蹩脚。他的智慧不同于老人的智慧,而是一种知识——懂得如何处理事情,尤其是处理超自然的事情。『他总是能够以惊人的方式解决那些看似无法解决的问题,令其他神祇大为震惊。』总的来说,他是位富于同情心的神,对人类帮助良多。」
「真的?」
「是的。最重要的苏美尔神话都以他为中心。我曾提到,他与水大有渊源。他用自己播散生命的精液注满了河流和苏美尔人规模很大的水利系统。据说,在一次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手淫之后,他创造了底格里斯河。他曾这样自我描述:『我是王。我的话语亘古流传。我是永恒。』而其他人也这样形容他:『你只需说出一个字,便让谷物堆积如山。』『你摘下天宇中的星辰,算清它们的数目。』他还为自己创造出的万物命名……」
「为他创造出的万物起名字?」
「在许多创世神话中,为一样东西命名就等于是创造了它。各种各样的神话都曾提到,他是『创制魔咒的专家』,『词语丰富无穷』,『所有英明决策的主宰』。克雷默和梅耶指出:『他的话语能令混沌世界变得秩序井然,也能让和谐之地变得混乱无章。』他倾尽全力把自己的知识传授给了他的儿子马杜克神,也就是巴比伦人信奉的主神。」
「这么说,苏美尔人崇拜恩奇,而苏美尔文明之后的巴比伦人又崇拜他的儿子马杜克。」
「是的,先生,而且每当马杜克遇到难题束手无策时,便会向父亲恩奇求助。您看这座石柱,汉谟拉比法典柱,上面就有马杜克的雕像。据汉谟拉比讲,这部法典就是由马杜克亲自交给他的。」
阿弘走到汉谟拉比法典柱旁看了一眼。他不懂那些楔形文字的意思,但石柱顶端的图案很容易看明白。尤其是中间那部分:
「一点没错。这个图案里,马杜克为什么要把一个『 1 』和一个『 0 』递给汉谟拉比呢?」阿弘问。
「那是王权的象征。」图书管理员答道,「但其本来的意义还无法探寻清楚。」
「肯定与恩奇有关。」阿弘说。
「恩奇最重要的角色就是『谟』和『吉斯赫』的创造者和守护者。『吉斯赫』是指统管宇宙的『要诀』和『范本』。」
「再给我讲讲与『谟』有关的事情。」
「那我又要引用克雷默和梅耶的话了:(他们深信)自太始之初,就存在着一种基本的、不变的、广泛的概念,集权力和责任、规范和标准、法则和规章于一身,这就是谟,关乎整个宇宙和其中的每一份子、神祇和凡人、城邦和国家、文明生活的各个方面。」
「有点像摩西五经嘛。」
「是的,但谟拥有一种神秘或是神奇的力量,而且总是涉及到尘俗事务,并不只是宗教。」
「有例子吗?」
「有一个神话提到,女神伊南娜来到埃利都,哄骗恩奇给了她四十九条谟,并把这些神奇秘语带回自己的家乡乌鲁克。在那里,人们欣喜若狂地欢迎谟的到来。」
「伊南娜,就是那个让胡安妮塔特别着迷的女神?」
「是的,先生。人们将她尊为救世主,因为『她让谟得以完美地贯彻执行』。」
「执行?就像是执行电脑程序吗?」
「是的。显然,谟很像运算法则,可以作为关乎社会基本要素的行动准则。其中有些决定了教权和王权的运行体制,有些对如何进行宗教仪式做了解释,有些则与战争策略和外交技巧息息相关。很多谟都涉及艺术和工艺:音乐、木工、锻铁、制革、建筑、农耕,甚至包括诸如生火之类的简单工作。」
「可以视为整个社会的操作系统。」
「您的意思是?」
「电脑刚被启动时,只是一堆没有活力的电路,无法真正做任何事情。要想让机器开始工作,就必须把一整套规则灌输到这些电路之中,让操作系统告诉它们该如何行使职能,也就是说,如何成为一台真正的电脑。听你的话,这些谟就像社会的操作系统一样在发挥功用,把没有活力的社会成员组织起来,形成一个运转自如的系统。」
「随您怎么理解都成。不过总之,恩奇是谟的守护者。」
「如此说来,他还真是个好人。」
「他在众神之中最受世人爱戴。」
「听起来他也很像个黑客,所以他的喃刹怖才那么难懂;但既然他是个好人,为什么还要用咒语搞出巴别那种事情?」
「这也被视为众多与恩奇有关的谜团之一。您肯定注意到了,他的所作所为并非总是与现代准则相符。」
「我可不相信那个神话。我不认为他真的搞了自己的妹妹、女儿之类的血亲。那个故事肯定是在用隐喻手法暗示别的事情。我觉得那是在暗喻某种递归信息操作程序。仔细琢磨,神话里通篇都在暗示这个意思。对那些苏美尔人来讲,水就等同于精液。这很合理,因为他们很可能根本没有纯净水的概念,那里的水原本就是棕褐色的泥汤,里面满是病毒。但以现代的观点来看,精液只是信息的载体,而信息中既有行善的精子也有作恶的病毒。终究还是恩奇的水,他的精液、他的信息、他的谟,流遍了苏美尔大地,让这片国土繁荣兴旺。」
「您知道,苏美尔文明的所在地位于底格里斯河与幼发拉底河之间的冲积平原上。所有的黏土也都来自这里,他们直接从河床上取土。」
「如此说来,恩奇甚至还为苏美尔人提供了传递信息的媒介:黏土。他们在湿土板上写字,然后烘干,也就是把水分去掉。如果黏土板再遇到水,信息便会被毁掉;但如果他们用火烘烤,将水分完全驱除,把恩奇的精液用加热法消毒,那么这种书写板就能永久保存下来,不会发生变化,就像摩西五经中的文字一样。我这样说话是不是听起来像个疯子?」
「我不知道,」图书管理员说,「但听起来您还真有点像拉格斯。」
「我太兴奋了。你知道吗,下一步,我要把自己变成个怪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