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问题的性质
文明衰落问题要比文明生长问题浅显一些，事实上它几乎和文明起源问题一样浅显易懂。文明的起源只是对于文明的诞生以及我们所列举的26个代表性的文明加以解释——包括五个停滞文明，但排除已经流产的文明。现在我们可以看到26个文明中，至少16个文明已经死亡，10个幸存者指的是我们自己的西方社会，近东的东正教主体社会及其分支俄罗斯社会，伊斯兰教社会，印度社会，以中国为主体的远东社会及其分支日本社会以及三个停滞文明——波利尼西亚文明、爱斯基摩文明、游牧民族文明等。如果我们进一步考察这十个幸存者，就会看到波利尼西亚社会和游牧民族社会现在正处于最后的苦苦挣扎阶段，其他八个文明社会中有七个在不同程度上处于第八个文明，也就是我们自己的西方文明的消灭和同化的威胁之下。此外，七个文明中至少有六个文明(不包括爱斯基摩文明，它在幼年时期就已经停滞了)呈现出衰落和解体的迹象。
就像我们已经注意到的那样，文明出现解体的突出征兆之一就是文明发展的最后一个阶段出现衰落现象，这个时候，处于解体的文明总是屈服于一个强有力的统一国家政权从而暂时得以缓解。对于一个西方学者来说，典型的例子就是古代希腊社会在倒数第二个发展阶段被强制性地并入罗马帝国。现在如果我们审视一下任何幸存的文明——我们自己的文明除外——我们就会发现相同的现象，比如东正教社会的近东主体已经统一在奥斯曼帝国之下；东正教的分支俄罗斯，在15世纪末莫斯科大公国和诺夫哥罗德公国政治上统一以后，形成了一个统一国家；印度文明在莫卧儿帝国和它的继任者英国的统治之下，组成了统一国家；远东文明的主体部分先是统一在蒙古帝国，后来在满族帝国的统治下再度统一；远东文明的分支日本由德川幕府完成了统一；至于伊斯兰教社会，我们可以注意到泛伊斯兰运动其实就是在意识形态上出现了统一国家的先兆。
如果我们承认统一国家出现这一现象是文明衰落的标志，那么我们就可以说，现存的六个非西方文明被西方文明从外部摧毁以前，内部就已经衰落了。在这部书的后面一章我们将会找出一些理由证明已经成为胜利的入侵者牺牲品的文明事实上从内部早就衰败，不再生长了。但是，在这里我们只需要了解每一个活着的文明，除了我们自己的西方文明之外，已经衰败并处于解体的过程之中就足够了。
历史研究第四部文明的衰落我们西方文明的命运如何？显然它还没有达到一个统一国家的阶段。在前面章节里，我们看到统一国家既不是文明解体的第一个阶段也不是最后一个阶段。在它之后的阶段我们称之为“间歇时代”，之前的阶段我们称之为“动荡时代”，这一时期要持续几个世纪。如果我们这一代人允许自己纯粹凭借我们自己的感觉这一主观标准判断我们这个时代，那么最恰当的判断可能是宣布“动荡时代”毫无疑问已经降临到我们身上，但是，现在还是让我们暂时抛开这个问题。
我们已经说过文明衰落指的是未能勇敢地超越原始人类的水平进而达到现在超人的水平上，而且我们用各种比喻描述过这项伟大事业中的失败现象。比如，我们把它们比作攀援者，还没有爬完斜坡，达到高处的休憩处之前，就已经死在了低处的出发点上，或者说虽生犹死。我们同样用抽象的术语把衰落的性质描述成个体创造者和少数创造性群体的灵魂中丧失了创造能力，因而也使他们丧失了影响大多数没有创造性群体的魔幻般的能力。没有了创造能力自然无所谓模仿能力。吹奏手失去了吹奏能力，就再也不能让观众跟着翩翩起舞了，在惊恐和狂怒之中，他立刻就会变成残酷的军士训练员和奴隶监工，用武力控制再也不能凭借自己原来的魅力领导的民族了，结果他就很快把自己送上了绝路，因为那些以他为旗帜，突然又不知所措的追随者，当优美的音乐渐渐停息，受到一顿鞭笞后，马上就会起来反抗的。
我们已经看到，事实上，在任何社会历史中，一旦少数创造性群体堕化成统治者，试图依靠武力维持已经变质的统治地位的话，那么统治者这种特征上的变化在另一方面就会激起无产者的叛离，他们不再钦佩也不会再模仿统治者，并且会起来反抗的。我们同样看到当这个最下层阶级维护自己的权力时，从一开始就分为了两个不同的部分：一个是忍受屈从又稍加抗争的内部无产者，另一部分是境外用暴力极力反抗被吞并的外部无产者。
从这方面看，文明衰落的本质可以概括为三点：少数创造性群体丧失了创造能力，大多数人不再进行相应的模仿，随后整个社会出现分裂。只要我们头脑中拥有对于衰落性质的这种印象，我们现在就可以进而探讨衰落的原因了。这一部分将占据我们这本著作所有剩余的篇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