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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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的人,就像现在,是以其礼俗而非以其道德来评断的;世人很快地就以最少的粗卑和最大的恩典来原谅他们所犯的罪。在此,就像大炮和神学之外的每件事情,意大利均居于领先的地位。和意大利人相比,阿尔卑斯山以北的人民,除了法、英有薄薄的上层脸皮,其他则外观相当粗鲁;意大利人称他们为野蛮人,而许多法国人陶醉于夺自意大利人的田庄和卧室,也同意他们的看法。但野蛮人渴望受到教化。法国的朝臣和娼妓,诗人和下毒者,追随意大利的模式;而英国人则勤勉地跛行其后。

卡斯蒂利奥内的《科蒂尔》(Courtier,1528年)于1537年被译成法文,1561年译成英文,有礼貌地辩论绅士的定义。礼俗手册为畅销书;连伊拉斯谟也写了一本。会话在法国成为一种艺术,就像以后在伦敦的美人鱼客栈一样;机巧应答之诀要大约与斗剑艺术同时从意大利横渡阿尔卑斯山。会话在法国比在德国更为讲究;德国人以幽默来压服人,法国人却以机智来刺伤他。言论自由是这时代有力的媒介。

因为外表比灵魂更容易表现出来,故而北方新兴文明的新兴阶级过分注意衣着。普通人的衣着够不讲究艺术的了——正如勃鲁盖尔(Brueghel)所描写的群众一般:环状帽,袖子凸出的宽松短上衣,裤脚触到舒适鞋子的紧身裤子,具有以阴囊为中心的不雅结构——一种粗野的袋子,有时装饰鲜艳,挂在男人双腿交叉处之前。德国有钱的男人把他们的体格包封在很多层的衣服里,头戴宽帽,帽子就像平顶屋状的薄煎饼;但德国女人除穿主妇或厨子服外,显然不得穿其他的衣服。在英国,男人也比其女士穿着更为精致,一直到伊丽莎白才以成千套的服装使男人相形见绌。亨利八世在服装的奢华方面立下了榜样,以色彩、装饰和珍贵物来美化他的兽栏。白金汉公爵(Duke of Buckingham)在亚瑟王子娶阿拉贡的凯瑟琳时,“穿着由针工所织成的长袍,覆以值1 500英镑(1.5万美元)的黑貂上衣”。禁奢令(节物条例)禁止地位低于爵士的任何男人去模仿地位高于自己者的华丽男装。英国妇女所穿的衣服,从脖颈一直到地板,从袖子一直到腕,紧紧地裹着身体,其衣服之边镶的毛皮,有宽带扣以金属装饰品,有时带着垂饰或念珠;其所带珠宝没有男人那么多。

在弗朗西斯一世的欣赏下,法国女人敞开胸衣,展示丰满的胸部,袍背几乎开到最后一根脊骨。若天生的乳房膨胀不够,就把义乳塞在胸衣之下。胸部以下衣服拉得紧紧的,而腰部也勒得紧紧的;袖子拂动时像起大浪似的,而隐藏的金属线则展开于裙后及裙边,高跟鞋使得女人走起路来意气飞扬,步伐轻快。有地位的女人——其他则否——允许其服装加上长裙或燕尾服,地位越高越长;若尊贵有加,长度可达7码,其女仆或随从得随侍其后握其长裙或燕尾服。另一类型的女人以用金属线硬撑着的襞襟盖住颈部;在正常的心理下把自己像机械般的在颈上加上枷锁。大约1535年,塞尔维特注意到“西班牙女人有穿耳,挂金耳坠(常镶有宝石)的习俗,这在法国被认为是野蛮的”。但在1550年,法国女人,甚至男人,也戴耳环了。珠宝继续其不知何时就开始的支配权。法国男人穿丝衬衣,绒紧身上衣,衬塞肩膀,用紧紧的有色骑马裤包扎其腿,用或镶以丝带或饰以珠宝之袋形物来保护其男性的气概。颠倒15世纪之习俗,他们留短发长胡。女发式样之多,令人没勇气去描述:有结成辫子的、蜷曲的、网状的、填满假发的、饰花的,用珍珠装得艳丽夺目的、熏以油膏的、配合时尚而染上各种颜色的、在头上立起高塔或金字塔的。美容师在当时是时尚妇女所不可或缺的人物,因为变老似乎成为比死更坏的命运。

在服饰底下,身体干净不干净呢?一本16世纪的《青年女士指南》(Introduction pour les jennes dames)说到“女人不注意保持自己的清洁,除了见得到的地方之外,在内衣底下……一直很脏”;而犬儒派的谚语认为“除了脸和手之外,其他部分洗得较多的惟一女人是娼妓”。也许清洁随不道德而俱进,因为当女人展露其肢体给人看或给许多人看时,清洁就扩大其范围了。常常洗澡,尤其是用香水洗澡,这特别是法国,成为良好礼仪的一部分。公共浴室随着家庭浴室之增加而减少;而这些家庭浴室通常无自来水,用钵或浴盆取水。13世纪回欧洲的十字军所传入的蒸汽浴,整个16世纪里均很盛行。

在新教土地上,家庭几乎取代了教堂作为宗教崇拜的中心。父亲权充牧师,带领全家人做每日的祈祷,阅读《圣经》,诵读诗歌,而母亲则教小孩子教义问答。在中产阶级里,安慰随虔信而来。这是这样的一个时代:把支架和木板合起来,发展成完整的桌子,把凳子、褥垫发展成装有套面的椅子,而有雕刻和天篷的四柱床成为道德稳定和财政成功的象征。家具、盘碟、柴架、厨具做得发光、耐用,以供世世代代之用。锡铝合金制品代替了木制大浅盘;锡或银制的匙代替了木制匙。

因人多故屋大。女人几乎每年生产,但常养不活,因婴儿死亡率很高。约翰·科莱特(Joho Colet)是22个小孩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在他32岁时,所有其他的孩子都死了。纽伦堡画家安东·科尔格(Anton Koberger)有25个孩子,其中好像只有3个成年。要使家庭圆满,家中宠物几乎与子孙一样的多。鹦鹉已自西印度传入,而来自印度的猴子是家中珍爱之物。有完整的文献教妇女及孩子照顾狗和鸟。

餐食浩大。蔬菜初受轻视,后来才渐渐地被人们所接受;包心菜、胡萝卜、莴苣、大黄、马铃薯、赖马豆、草莓现已普遍食用。主餐在早上11时吃;晚餐延到7点钟——阶级越高,时间越迟。啤酒和葡萄酒是各餐——甚至是早餐——的主要饮料;托马斯·莫尔的主要成名要求之一是他喝水。大约1550年,西班牙人从墨西哥传入巧克力;当时咖啡仍未自阿拉伯渗进西欧。在1512年,诺森伯兰(Northumberland)公爵允许家眷每人——甚至8岁大的男孩——每餐后喝一夸尔的麦酒:16世纪时,英国中部考文垂的平均消耗麦酒量是每一男人、女人和孩子每天一夸尔。慕尼黑的酿酒坊早在14世纪就很有名了。在英国酗酒是有好名声的,直到“血腥的玛丽”才不赞成;在德国,它仍很盛行。法国人喝得较平稳,可能气温没那么冷。

尽管贫穷和压制,许多生活上的风雅仍继续中。即使是穷人,也有花园。驻君士坦丁堡之神圣罗马帝国大使贝斯贝奇(Besbecq)于1550年首次带进西欧的郁金香成为荷兰全国的宠物。在英国和法国,乡间别墅成为众所喜爱之时尚。乡下人仍有他们的季节性的节宴——五月节(May Day)、收获节(Harvest Home)、万圣节(All Saints)、圣诞节和许多其他的节宴;国王本人参加五朔节,用花冠替自己加冕。富人的娱乐,有时为穷人提供了令人兴奋的化装游行,就像1548年亨利二世以隆重的仪式进入里昂时的情形一般;而平民则在远处以恭敬的态度观看着领主们参加马上长枪比武竞赛——直到在狄安娜的国王死后,此项运动不再时兴为止。当亨利八世的时代移向伊丽莎白时代时,宗教的游行变得更趋于异教;而在欧陆上,放荡的道德允许裸女在化装游行中去扮演历史或神话上的人物;丢勒承认他自己于1521年被表演于安特卫普的如此节目所迷醉。

游乐的种类繁多。拉伯雷仅开列名称,其中有的是真的有的是想像的,就写满一章书;而勃鲁盖尔在其一幅画中,也几乎列出上百种项目。耍熊、斗牛、斗鸡,为百姓所喜;足球、保龄球、拳击、角力等则为锻炼青年,驱其邪气;单在巴黎一城就有250个网球场供16世纪的贵族名门之用。各阶层的人都打猎与赌博;有些贵妇掷骰子,有些主教玩牌赌钱。哑剧演员、卖艺者和演员漫游于乡间,为领主和皇室表演。在家里,人们玩牌、棋、西洋双陆棋和20多种其他游戏。

在所有消遣中,最为人所喜爱者为舞蹈。拉伯雷说:“宴后,他们都瞎闹在一起,到多柳的小树林去,在那儿配合着愉快的笛声和悦耳的苏格兰风笛,在草地上跳舞,他们跳得多么庄严,就像是甜蜜而来自仙境的运动。”在英国的五朔节,乡下人也围聚在悦人的5月花彩柱四周,跳着他们快活的村野韵律,然后,显然是沉溺于亲密中,此情此景不由令人想起罗马的花节——花神Flora之节。亨利八世治理下,五朔节游戏常包括摩尔舞(化装舞蹈),该舞是从西班牙的摩尔人所传下来的一种西班牙的轻快三步舞加上响板的舞蹈。牛津、剑桥的学生跳舞跳得太疯狂,以致乌克汉姆(Wykeham)之威廉(William)必须禁止这种狂欢的行为在学校礼拜堂附近举行。路德赞成跳舞,特别喜爱“舞伴相互友善地鞠躬、拥抱和开心地旋转之方步舞”。那位严肃的德国学者及宗教改革家梅兰希顿也跳舞;而16世纪时在莱比锡,城里的父亲们定期举行舞会,以允许学生“和大企业家、参议员和市民之值得尊敬和高雅之女儿们相识”。查理六世常在法国皇宫中开芭蕾舞会;美第奇之凯瑟琳把意大利的舞蹈家带入法国来,而在那儿,在这位不快乐的女皇母亲的晚年中,舞蹈发展成一种新贵族的形式。珍(Jean Tabourot)在最古老的艺术中最古老的一本书里说:“练习舞蹈,以便看看情人是否健康以及是否互相适合;舞罢时绅士可以吻情人,以便能肯定她是否有怡人的呼吸。以这种方式……对社会上的良好政府而言,跳舞是有必要的。”经由舞蹈之成就,音乐从声音的和合唱的形式发展成为器乐的作曲,而器乐则成为我们时代最重要的艺术。


道德第六章 音乐(1300—15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