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与教皇
教皇国[1]和罗马天主教世界的首都如今已成为二流的城市,在1558年约有4.5万人,在西克斯图斯五世(Sixtus V)时增加到10万(1590年)。蒙田曾在1580年来过,认为此地比巴黎广阔,房子却只有巴黎的1/3。罪犯和妓女(西克斯图斯五世之前)占了人口中相当可观的比例,很多贵族都有常备的打手。贫穷很普遍,但并不严重,由于教皇的慈善、宗教仪式以及宗教带给人民的抚慰而得到缓冲。古老的贵族大户——奥西尼(Orsini)、科洛纳(Colonna)、萨维里(Savelli)、盖塔尼(Gaetani)、基吉(Chigi)等——虽然自视与骄傲不减当年,收入和权力早已衰落。新兴家族——阿尔多布兰第尼(Aldobrandini)、巴尔贝里尼(Barberini)、伯吉斯(Borghese)、法尔内塞、罗斯皮格里奥斯——在财富和影响力上渐渐取得领导地位,他们通常都与教皇有关。教皇的族阀主义再度达到全盛期:阿尔多布兰第尼因克莱门特八世(Clement Ⅷ),卢多维西(Ludovisi)因格列高利十五世,巴尔贝里尼因乌尔班八世(Urban Ⅷ),伯吉斯因保罗五世,由于他们当选为教皇而得到利益。保罗的侄儿枢机主教伯吉斯,享受双份的圣俸以及15万斯库迪(Scudi)的年金,因此投资盖了别墅,建了乡村俱乐部。伯吉斯(1615年)收集丰富的艺术珍品,且因受他资助的贝尔尼尼为他雕的大理石像而赢得盛名。很多枢机主教都曾以财富支持文学与艺术。
虽然德国、尼德兰、斯堪的那维亚半岛和大不列颠都落入宗教改革派之手,一连几位强有力的教皇总算帮助罗马教会生存下去。特伦特宗教会议已巩固并增加了教皇对各地宗教议会的主权,年轻而有力的耶稣会——保证并效忠于教皇。圣多米尼克修会(Dominican)的修士兼异端裁判所首席法官安东尼奥·贾斯利里(Antonio Ghislieri)在1566年以62岁高龄成为庇护五世。他私生活的圣洁似乎与他追捕异端的严格完全一致。他收回以前对波希米亚天主教以酒与面包接受圣餐的许诺。他将英国的伊丽莎白女王逐籍,使英国天主教徒不再对她效忠。他怂恿法国的查理九世(Charles Ⅸ)和凯瑟琳·美第奇对法国的胡格诺教派展开宗教迫害的战争,直到他们受到彻底而无情的毁灭。在尼德兰,他支持阿尔瓦的恐怖手段。他倾尽全力支持西班牙的舰队,使它在莱潘托击败土耳其人。他从未发布减轻惩罚的判令,他还鼓励异端裁判所加强执行教条及处罚。
他也同样强迫教职人员改革。不认真留住在教区的主教会被免职;僧侣和修女要完全离开群众;教职办公室中的任何恶行都会被查出,并受到惩罚。某些被免职的人员抱怨说,他们会死于饥饿。庇护五世回答道,死于饥饿总比失去灵魂好。他任命或提名人员都以其是否合适为前提,从来不徇私,不讲族阀关系。他自己则努力不懈,像法官一样,经常长坐数小时,每天睡眠很少超过5小时,俭朴的私生活给予教职人员很好的榜样。他经常斋戒,袍服下总穿着粗糙的羊毛教士服。他因为严谨而使自己精疲力竭,68岁看起来却像78岁的样子——干瘦,枯槁,眼睛凹陷,头发花白。他虽然几乎不能行走了,却还坚持到罗马的7个长方形会堂朝圣,而且大部分路程是步行。他忍受了一个月的痛苦而去世,穿着圣多米尼克修会之僧袍。一位伟大的新教徒史学家写道:“天主教对于教皇很少像封庇护五世那样感激。当他无情地迫害异端之时,仍能认识改革的需要,并且坚决实行,使教会重新得到了它所丧失的敬意。”庇护五世在1712年被封为圣徒。
格列高利十三世(15721585年在位)以较温和的精神继续改革教会。我们想起他,只记得他是给我们现代历法以及用感恩弥撒来庆祝“圣巴托罗缪惨案”的人,然而他是一个品德良好、适度的、性格和善的人。他获得圣职之前曾有一个私生子,但是那件小过错已被好色的罗马人原谅。他在慈善方面慷慨大度,在行政方面毫不懈怠。他所任命的人员都能赢得新教徒的称赞。蒙田曾在1580年见过他,认为他是“一个很英俊的老人,有一张威严的脸,长长的白胡子,年龄已经超过78岁,仍然健康且精力充沛……本质温和,很少为世上事务而兴奋”。
然而,他的事业——财政支援耶稣会学校、镇压法国的胡格诺教徒,罢黜伊丽莎白——都需要金钱。为了筹钱,格列高利命令法律条文应用于教皇领域内的地主以及地契之上。很多产业因为没有直系继承人、或者为付教皇领地所需的税而应该归于教产,现在便被教皇没收了。实际受害或将要受害的人武装起他们的家臣,抵抗征收,并以盗匪行为来报复。贵族后裔如庇柯罗米尼·阿方索(Piccolomini Alfonso)和罗伯托·马拉泰斯塔(Roberto Malatesta)等人则占领城市,控制道路。税款无法征收,使黄金不能流入罗马,不久教廷行政便陷于混乱。格列高利延迟没收财产,和庇柯罗米尼·阿方索讲和,在失败的屈辱中死去。
时势造英雄,此次危机则造就了费利斯·佩雷蒂(Felice Peretti),他是西克斯图斯五世(15851590年)时期最伟大的教皇之一。他出生于安科纳附近,那间茅屋屋顶太差了,太阳可以从屋顶照下来。后来他开玩笑说他是出生于一间光线良好的房子里。他在蒙塔尔托(Montalto)地方的一间圣方济各修会的修道院求学,在博洛尼亚和菲拉拉得到神学博士,又因他讲道的雄辩和行政能力而迅速崛起。他64岁时被选为教皇,因为秘密选举教皇的会议发现他有果决的性格,那是恢复教皇国安全与清偿债务所需要的。
他的亲友们伸长了手臂围绕着他,使他无法抗拒。族阀主义又复活了。不过在与他家族无关时,他很固执。他的外表就使人无法亲近:矮小、粗野、强壮,前额很大,胡子白白厚厚的,鼻子和耳朵都大,眉毛很粗,眼睛锐利得不发一言就能使敌人安静下来。他鲜红的脸与狂野的脾气相配,巨大的额头则暗示了不屈的意志。他虽很严苛,却颇具幽默感及深刻的机智。他预言亨利四世会击败马耶纳(Mayenne),因为亨利花在床上的时间都比马耶纳花在三餐上的时间少。他自己也睡得很少,工作得很辛苦。
首先他决定要镇压胜利的盗匪。他先加强执行现有的禁令,不准人民携带杀人的武器。在他加冕的前一天,有4个青年违犯这个命令而被捕,西克斯图斯下令当场将他们吊死。他们的亲属要求饶恕或延期,他回答道:“当我活着,每一个罪犯都必须死。”不久,他们就被处死了。在加冕宴中,他们的尸体就挂在圣安杰罗(Sant’Angelo)桥附近的一座绞台上。这就是西克斯图斯的就职演说——一种处置犯罪政策的陈述。
教皇命令贵族们解除他们的武装。他答应原谅并酬赏任何一位盗匪,只要他交出另一位盗匪,死活都行,而这份酬金要由那位被捉盗匪的家人或自治村来付。若有一个盗匪违抗,西克斯图斯就命令他的家人找到他并交出来,否则他们就要替死。乌尔比诺公爵把下了毒的食物放在骡子背上,要赶骡子的人经过盗匪窝,以博取教皇的欢心。盗匪抢下这个包裹,中毒而死。他对宗教职位及社会阶级毫不作特殊考虑,属于“最高家族”的被告一样有罪,毫不仁慈或拖延。教士犯罪照样和其他人一样吊死,不久乡间就布满随风摇摆的尸体。罗马的知识分子计算说,钉在圣安杰罗桥上的头颅已多于市场摊上的瓜果。人民抱怨教皇野蛮残忍,但是大使们告诉他:“道路所通过的任何一片教皇国的土地都充满和平与安定。”这位骄傲的教皇在钱币上铸着“不可亵玩”(Noli me Tangere)的铭言。在愤怒中,他下令烧死同性恋的一个教士和一个男孩,并强迫一个年轻女人眼见卖她为娼的母亲被吊死。所有被查出的通奸案都受到死刑的重罚。很多人为了很久很久以前的犯罪而被捕。因此有一份海报引用圣彼得发抖的景象,说他害怕西克斯图斯会因他在基督被捕时割下马尔修斯(Malchus)的耳朵而判他的罪。
他在疯狂追捕之余仍有时间治理与改革。他中止了格列高利十三世对贵族发动的没收之战。他使奥西尼和科洛纳两大世仇联姻而得到和解。他在10群新的以及4群旧的“会众”之间分配枢机主教,也在其中分配了罗马教廷的行政权。他下令教职人员研究特伦特宗教会议中的所有改革法规,并要求主教们定期访问并纠正各修道院。与修女通奸则双方都将被处死。他使罗马大学完全复苏。为了适应书本的增加,他任命多米尼哥·丰塔纳(Domenico Fontana)为梵蒂冈图书馆(the Vatican Library)设计了一个华丽的新家。他个人亲自督导“拉丁语《圣经》(Jerome’s Vulgate)”的改良版本——那是《圣经》译成拉丁文的最佳译本,就像詹姆士一世的英译本一样。
他并不像他的文艺复兴时代先辈们对异教艺术的遗迹也予以尊敬,他拆毁塞维鲁斯·塞普蒂佐尼(Severus Septizonium)建的建筑以便为圣彼得教堂准备柱子。他建议夷平西西利亚·梅特拉(Caecilia Metella)的坟墓。他威胁说,如果丘比特(Jupiter)、阿波罗(Apollo)、密涅瓦(Minerva,译按:智慧女神及战神)等神像不除去,他就要拆毁神殿。他准许密涅瓦留下来,但对她的罗马的姓再施洗礼而换名,且以十字架换下了她的矛。他还在图拉真以及马可·奥勒留的廊柱之上放置圣彼得与圣保罗的雕像,并依此为廊柱重新命名,以便驱邪。为了进一步象征异教臣属于基督教,他聘了多米尼哥把卡利古拉(Caligula)(译按:罗马皇帝)从赫利奥波利斯(Heliopolis)(译按:尼罗河三角洲之一古城)一地带回罗马,而将尼禄(Nero)立在西科斯·阿西莫斯(Circus Maximus)的方尖石碑移到圣彼得广场。这座红花岗岩碑高83英尺,重量超过100万罗马磅。安东尼奥·桑加罗(Antonio da Sangallo)和米开朗琪罗等大建筑家都曾声言,移动这座石碑非文艺复兴工程师力所能及。多米尼哥和他的兄弟乔瓦尼(Giovanni Fontanna)花了一年才完成这件工作(15851586年)。巨大的机器用来搬运这座碑铭。800个行过圣礼的人以及140匹马拉着44条绳索,每一条都像男人的手臂一样粗,把它高举到新位置之上。多米尼哥成功了,他成了罗马的英雄。西克斯图斯铸了纪念勋章,并向外国政府致送官方的公告。顶上的圆球被换成一个十字架,里面包含着基督去世的那座“真十字架”。西克斯图斯觉得基督教文明曾一度受文艺复兴干扰,现如今已重获势力。
这位不屈不挠的教皇,在他短暂的5年内,也重修了世俗的罗马。他重建已废的阿奎·亚历山德里亚(Acqua Alessandria),带来良好的供水系统——供应27个新的喷泉,把它依照自己的名字定名为阿奎·费利斯(Acqua Felice)。他以财政支援湿地的排水,以清新空气。一切都颇有进步,9600英亩的土地得以开发,不过这项事业在他死时被荒弃了。多米尼哥在他的吩咐下根据古典的修路计划新建了一些林荫大道。西斯蒂那(Sistina)路被延长为费利斯路。桑塔·玛丽亚·马吉奥(Santa Maria Maggiore)教堂成为几条辐射状通衢的中心。罗马开始具有现代化的雏形。为了提供供应各种措施的经费,由于国库已空,西克斯图斯只好连生活必需品也抽税,贬低币值,出卖官位,开出年金支票以酬谢别人送给教廷国库的礼物。他很称职、很小心地支配他的基金,死时府库中还留下500万克朗(Crown)。
他最伟大的事业体现在外交上。他从未放弃重获英、德以及联合基督教世界以对抗回教的希望。他仰慕伊丽莎白的政治手腕,但是却帮助别人阴谋罢黜她。他答应支助西班牙无敌舰队的费用,却不信任菲利普的拖延时间,所以很精明地以西班牙军队实际登陆英国为援助的条件。法国是他最大的问题。法国的胡格诺教徒本当在1572年被除灭,却在不屈的亨利(Henry of Navarre)领导下进军巴黎。为了天主教,菲利普二世以金钱支助“联盟”以拯救法国——也是为西班牙。西克斯图斯面临抉择,是该让法国成为新教国,抑或帮助菲利普将法国变成西班牙属地。然而,为使教廷免于受世俗的控制,法国与西班牙之间力量的均衡是不可缺少的。1589年西克斯图斯表示要参加对抗亨利的战争。但亨利答应成为天主教徒,西克斯图斯便撤回计划。菲利普以西班牙脱离教廷势力为威胁,一位西班牙耶稣会修士也指责教皇协助异端,而西克斯图斯坚持立场,并欢迎亨利的来使。最后他对亨利的信心得到了证明:法国被挽回依旧效忠教会,且继续作为对抗西班牙的均衡力量。
这是他最后的胜利,也许这次的操劳使他精疲力竭。主教、贵族以及人民都不悲悼他的死亡(1590年)。主教们曾为他的严苛而退避,贵族曾被迫违反时尚的风俗以遵守法律,人民被抽税已至极限,又被训练成罕有的温驯,如今他们试图拆毁神殿上的西克斯图斯雕像。但是在他所给予的打击不再疼痛以后,后代终于把他的成就与他的残酷、他的骄傲和他的追求权力平衡了一下。一个理性主义历史学家莱基(Lecky)判定他“在所有曾坐上教皇王位的诸人中,虽不是最伟大的人,却是最伟大的政治家”。
这段时期中他的后继者中有两位特别值得一提。克莱门特八世(15921605年在位)几乎是一个基督教徒。“在过去这么久以来曾坐上罗马教皇坐椅的人中”,胡格诺教徒索利说,他“最没有党派偏见,且最具有《四福音书》所规范的温和及同情精神”。然而,他不肯对桑西·比阿垂斯(Cenci Beatrice)仁慈(1599年),准许异端裁判所将布鲁诺烧死在火刑柱上(1600年)。乌尔班八世(16321644年在位)起初在“三十年战争”中帮助西班牙和奥国,不过,他试图侵吞曼图亚时,因害怕被包围,便把外交策略转向,与法国的黎塞留合作,使用古斯塔夫·阿道夫的新教军队去削弱哈布斯堡王族的势力。受到当时军事精神的传染,他将其统治扩大,相当于一个世俗的君主。他得到乌尔比诺,并重重抽税——对其他州也如此——以金钱支助教皇军队对抗帕尔玛公爵。这支军队被证明是毫无价值的,他的死又使教皇国陷入“衰败和疲竭的惨境”。一位梵蒂冈使臣说:“简直不可能兴起或恢复。”这位大使错了。教会到处存在着恢复的基本要素,教皇地位又再提高。意大利的平民,以强烈而富于想象的虔诚来安慰亘古以来的艰辛,仍拥挤到他们那神圣的殿堂,庄重地参加宗教游行,互相传告神迹,痛苦而狂喜地跪爬到斯卡拉·桑塔(Scala Santa)。菲利普·内里(Philip Neri)、塞尔斯的弗朗西斯(Francis of Sales)、维琴特·保尔(Vincent de Paul)等圣人也显露出古老教会的潜力,激起他们虔诚的信仰。耶稣会修士贡萨加·阿洛伊修斯(Gonzaga Aloysius),在罗马为瘟疫病人讲道死去时,年仅23岁(1591年)。面对新教改革家的攻击,圣人的力劝、米兰的博罗梅奥·圣查理(Borromeo St.Charles of Milan)等高级教士的激励,罗马教廷终于放弃它的腐败与俗世化。经过一代代教皇的努力,自我改革运动即使迟缓,至少也在增长之中。古老的宗教教团重新茁壮,新教团逐渐增多——出现了司祭祈祷会(Oratorians,1564年)、圣安布罗西教团(Oblates of St.Ambrose,1578年)、小牧师团(Regular Clerks Minor,1588年)、拉扎利司会(Lazarists,1624年)、慈善修女会(the Sisters of Charity,1633年)以及其他更多的教团。神学院遍设于整个天主教世界,以便训练受过教育的(不行宗教誓约的)世俗僧。天主教传教士远及每一寸非基督教土地,面对艰苦与危险,照顾病人,教育青年,传讲信仰。而且,无论他们是在德国与新教抗争,在法国谋划政策,在英国为信仰而陷于垂死边缘,在五大洲把教规带给“异教徒”,到处都活动着令人难以相信及不可征服的耶稣会教士。
[1]主要指下列城市以及它们的外围:罗马、奥斯地亚(Ostia)、维特博(Viterbo)、特尔尼(Terni)、斯波莱托(Spoleto)、佛林格诺(Foligno)、阿西西(Assisi)、佩鲁贾(Perugia)、古比奥(Gubbio)、乌尔比诺、洛雷托(Loreto)、安科纳、佩萨罗、里米尼、福尔利、拉韦纳、博洛尼亚、菲拉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