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心的激荡
要想知道基督徒对犹太人的憎恨,我们必须先回到中古天主教和宗教改革的心灵状态。他们只记得十字架,可是却不曾记得有大批的犹太人曾经喜悦于耶稣的到来,并且欢迎他到耶路撒冷。他们想的耶稣是上帝的儿子、救世主,可是犹太人却未能看到《福音》所散布的乐园,也看不到有了救世主能够使他们脱离困苦,并且再度重建另一个国度。对于基督徒来说,他们很难学到把信奉一神教如伊斯兰教者的少数给予同胞之爱的容忍,他们只是热情激动地喊叫,聆听由集会所在基督国度里所传出的声音,“听!哦,以色列,我们的上帝是惟一的真神”。满怀骄傲的犹太教规给人感觉到,他们仿佛要挑战基督教最深的信仰基础,也就是被钉在十字架的人子,真正的上帝之子,他的牺牲是为世人承担罪恶,也为世人打开天堂之门。难道生活中,有比这信仰更珍贵和永恒的吗?
为了保护这信心,欧洲的基督徒们设法以各种地理隔离、政治无为、智识检查和经济限制来孤立犹太人。在法国大革命的基督教欧洲——甚至是阿姆斯特丹——没有一处允许他们有公民权和各种权利,他们被摒弃在政府、军队、学校和大学之外,也不能受到基督法律的保护。他们被课以重税,强迫劳役,财产随时有没收之虑。他们不准拥有土地,也不准存钱,逼得他们必须在流通物质上放下他们的投资。他们不准参加工会,因为这些是半基督教式,也为此目的而设,需要履行基督教的誓约和仪式。他们被局限在小型工业、商业和银行上,而且,即使在这些有限的领域里,也要遭受随时而来的巨变。在某些地区,他们不得成为小贩,在另外地区,他们不得成为店主,在另一个地方,不得经营皮带或木材的交易。因此,大多数的犹太人,只能以小商人、摊贩、破铁破衣的估价者、裁缝师、仆役,或是为犹太人自己制造物品的工匠。这些职业和住宅区的屈辱,这些较穷的犹太人慢慢养成了许多不合其他民族和较高阶级口味的衣着和言词,贸易的诡计和心灵状态。
在这些贫苦的大众之上,是一些教师、医生、商人和银行家。犹太进出口商的活动,是汉堡和阿姆斯特丹繁荣的主因之一。17世纪早期,英国的外贸有1/12转入犹太人手中。犹太人控制了东方珠宝和丝织品的进口,犹太人在国际贸易里,凭着分散各地的宗教关系和较优的语言、技巧而取得了暴利。他们有自己的消息网络来引导,他们经常可以捷足先登,这些外交关系,使他们发展了信用和交换律。当然,犹太人不是现代资本主义的创始者,我们知道此项系统与他们并无多大关系,而且偏重在加工品而不在银行业务;而且即使在商场上,他们比起佛罗伦萨的第美奇,热那亚的格里马尔迪(Grimaldi)或奥格斯堡的福格(Fuggers)等家族来,也是小巫见大巫。人家控诉犹太商人放高利贷,可是在同样冒险的情况下,基督徒的商人放得也不比他们低。
犹太人的心灵受到困苦、迫害和学习的影响,在贸易和商务上发展成一种贪心的狡黠,使同行的竞争者永远无法谅解。犹太人的伦理像清教徒一般,并不以财富为耻,教师们把它看做布施的来源,聚会所的本钱以及贿赂国王或群众的根源。的确,在荷兰、日耳曼、波兰和土耳其等地的犹太社区,有人把赚来的钱不仅用在保护全族人的安全,而且作为灵魂洗净的功用。这些人利用诡计,而不太理会良心来赚取大钱,他把这些财富装饰得富丽堂皇,而以实质的爱,来做部分的赎罪。在住区周围,有1/3的同胞靠这些救济,才略免饥饿之苦。
犹太人的宗教像他们的性格一样,也遭受贫穷、内省和住区生活的凌辱之苦。教师们,在中古时代是勇气和智慧之士,在这个世代里,却埋首于神秘主义之中,借此躲避迫害之苦,从而进入一个充满希望的天堂之梦。中古时代的《犹太法典》已经取代《圣经》而为犹太教的灵魂,如今神秘也取代了《犹太法典》。17世纪的一位法兰克福作家,曾经说过他的时代里有许多教师从来不曾翻过一本《圣经》。卢里亚(Solomon Luria,15101572年)算是这种转变的象征,他开始是学法典,然后依此写了《苏罗门海》(Yam shel Shelomo),可是,连这种聪明的头脑,也终于走向神秘学。这就是中古犹太神秘学的“秘密传统”(Secret Tradition),他们相信可以在数字、信和语言,特别是记载耶和华名字的信中,找到一种神圣的启示。不知道有多少学者迷失在这种幻想里,直到最后,有一位学者宣称,若谁忽略了神秘学的智慧,谁就该出教。在16和17世纪,据现代犹太史家说:“寄生的神秘学吞食了整个犹太人的宗教生活,几乎所有犹太住区的教师和领袖们都浸淫其中。”这种现象由阿姆斯特丹扩及波兰,更及于巴勒斯坦。
对于分散,经常受到凌辱的犹太人来说,他们的生活支柱便是相信不久的未来,有真的福音能够使他们脱离贫困和凌辱,而走向权力和荣耀。我们满怀怜悯地看到几世纪以来,多少犹太人被冒充者或幻想所骗,以为他们是长久等待的救世主。我们也看到1524年,阿拉伯的戴维·鲁本尼(David Reubeni)如何被地中海的犹太人看成先知,虽然他本人并不以为然。在1648年,有一位士麦那犹太人,名叫沙巴泰(Sabbatai Zevi),宣称自己是上帝派来的救赎者。
就身体说来,他可说是一位上选:高大、俊俏、英俊、乌润的黑发和犹太后裔青年的胡子。受到卢里亚著作影响而走向神秘学,他把自己当做是“秘密传统”的传播者,他改造他的身体,一年四季都在海上沐浴,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使他的信徒也可闻到他的新鲜的香味。他对女人并不感兴趣,早年虽曾按照犹太传统结婚,可是他的太太却因为他不行周公之礼而离异他去,他再次结婚,结果还是一样。年轻人围绕着他,等他吟唱神秘歌曲的美妙歌声,并且时时把他当做上天派来的圣者。他的父亲也是属于相信福音将会到来的一群——不晚于1666年,沙巴泰听过他们预言,这位使者是一个灵魂纯净和守身如玉的男人,专善于神秘学,并且能够带领所有的善人走向永恒。沙巴泰于是自以为是这位救赎者的替身。据13世纪《神秘学经典》的佐勃厄(Zoberr)已经定下犹太历5408年(大约1648年)为救赎的开始,就在那年,年方22的沙巴泰宣布自己便是福音使者。
有一小群的信徒相信他的话,士麦那的教士们指责他们渎神,他们坚持着,后来还是被驱散了。跑到萨洛尼卡后,沙巴泰举行了一项神秘仪式,自己与律法(Torah)结合,萨洛尼卡的教师们排斥他,他只好逃到雅典,然后到开罗,在此收了一位富有的信徒切列比(Raphel Chelebi)。之后,走到耶路撒冷,他的神秘技巧甚至使此地的教师们也深信不疑。由于乌克兰犹太人停止支援,耶路撒冷的地方人士只得请沙巴泰到开罗求援。他不仅把财富带回耶路撒冷,而且也得到了第三任太太沙娜,她的美丽更增加了他的光彩。在加沙(Gaza)的路程中,他收受了另一位富有的信徒加萨底(Nathan Ghazati),宣称自己是希伯来预言家伊莱贾(Elijah),专为福音使者开路而再生,并且相信一年之内,使者将会推倒苏丹建立天国(Kingdom of Heaven)。成千上万的信徒,借苦修禁欲来减轻他们的罪,并且以此为进入乐园之路。回到士麦那之后,沙巴泰于1665年在犹太新年进入集会所,再次宣称自己是使者。这次人家便狂喜地接纳他。当时有一位老教士责骂他渎神,沙巴泰反而借此把他逐出士麦那。
福音来到的消息,传遍了整个西亚的犹太人区。从埃及、意大利、荷兰、日耳曼和波兰等地来的商人,把这份喜悦带回家乡,并且传诵沙巴泰所曾布施过的奇迹。有一些犹太人抱持怀疑态度,但是有几千人,就相信神秘学的预言。甚至有一些基督教徒,也以为士麦那的先知真的是耶稣的再生。亨利·奥尔登堡(Henry Oldenburg)从伦敦向斯宾诺莎报告说(1665年12月):“这里的人,都在谈论以色列人经过2000多年的流浪,将要重返他们的家园的谣言。很少人相信它,可是,却有许多人期待着……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话,想来将会闹个天翻地覆。”在阿姆斯特丹的资深教师,在聚会所里为沙巴泰欢呼,以音乐和舞蹈来庆祝天国的来临。许多祈祷书教导人们准备进入乐园的手续和步骤。在汉堡的聚会所里,所有的信仰者手里都捧着戒律书。期待着波兰的许多犹太人欢欣鼓舞地放弃他们的家园、财产,并且拒绝工作,声称救世主已来到,将要亲自带领他们回到耶路撒冷。成千上万的犹太人——有时是整个社区,就像阿维尼翁一地——早就准备动身前往巴勒斯坦。士麦那的某些热心人物,为他们的领袖受到各处欢迎的刺激,居然说以后犹太人的祈祷不再对耶和华,而应说:“上帝的长子沙巴泰,福音使者救世主。”(就像基督徒对基督或圣母的祈祷比上帝还多一般。)从士麦那传出以后犹太人的崇拜日将以喜悦来庆祝,而所有的戒律将改为对天国的安全和快乐的赞美。
沙巴泰本人显然也相信自己奇迹般的权力。他宣布将要前往君士坦丁堡以实现加萨底的预言,那就是先知将要以和平手段取代苏丹而为奥图曼帝国(包括巴勒斯坦)的主宰。(不过,也有人说,在士麦那的土耳其的大官们曾经命令他在国都出现在高级官员之前。)在没有离开士麦那前,沙巴泰早就在最忠实的信徒中选人分掌世界和它的政府。由他训练出一批人才之后,他便于1666年1月1日动身出发,他曾经预言过他抵达的日期,可是一阵暴风雨把他延误了,他的同伴把这个失算用来增加他的神圣性,说他以一句圣话便制止了暴风。当他抵达达达尼尔口岸时,便被逮捕,押往君士坦丁堡加以监禁。两个月之后,把他迁往阿比道斯(Abydos),关在较为宽大的监禁所。允许他的太太跟随,各处的朋友跑来安慰他,为他鼓励,也为他筹些资金。他的信徒并没有对他失去信心,他们指出,根据最佳预言,使者开始时总是先被世俗官吏拒绝,使他受苦,饱受屈辱。所有欧洲的犹太人都期望他的释放,以便早点实现快乐的预言,他的首尾字母S和E被挂在集会所里。在阿姆斯特丹、里窝那(Leghorn)和汉堡等地的犹太商业,几乎陷入停顿状况,大家都相信所有的犹太人将快要回到圣地了。那些怀疑沙巴泰的犹太人便遭受四周的唾弃。
土耳其当局有见于这份兴奋对奥斯曼地区商业所带来的混乱,然而也害怕一旦把沙巴泰以叛逆和渎神罪名加以处刑之后,反而使他成为烈士,从而造成更大的叛乱,于是决定和平地解决。沙巴泰被带到阿德里安堡,人家告许他,将被押往街道示众,并且用火把加以鞭打。如果他改信回教,就可免除这项屈辱,他同意了。1666年9月4日,他在苏丹之前除去犹太袍,穿上土耳其衣着,以加强他的改变意志,苏丹给他起了新名伊芬提(Mehmed Iffendi),派他当守门员,薪水优厚。沙娜也改信回教,同样由王后那儿收到丰盛的礼物。
亚洲、欧洲和非洲的犹太人,起初对这条变节的消息不以为然,当消息被证实,那几乎伤透了所有犹太人的心。士麦那地区几经波折才转信,沙巴泰的首要教士们几乎无地自容,羞愧而死。各地的犹太人都变成基督徒和回教徒的笑柄,沙巴泰的几位助手,解释为也许是他使回教徒转奉犹太教的一种妙计,不久他将再度回复犹太人,并且把回教徒带在身边。沙巴泰向阿德里安堡的犹太人宣道,并且当面表示他将尽力使他的信徒转奉回教,同时他密遣人员通知所有的犹太人,说他仍然是先知,他们不可对他失去信心。结果不管是阿德里安堡或是任何地方,所有犹太人都没有转信回教的迹象,土耳其当局失望之余,只好把沙巴泰遣往阿尔巴尼亚的Ulcinj,一块没有犹太人居住的地方。这位先知于1676年死于该处。有半个世纪之久,仍然有信徒继续他的运动,肯定他的神圣,并且相信他的永生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