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的学习
从母亲、私人教师和莫斯科街头的闲荡,他已经学到许多东西。他并不早熟,却显得机警、好奇而聪明,对西方进口的各种机器——如钟、表、武器、工具和各种器具,他都很欣赏,羡慕不已。在内心里,他盼望着将来有一天,能出现一个与西方的工业和战术相抗衡的俄国。平常,他喜欢和粗野的伙伴们玩些战争的游戏——建造、攻击和防御城堡。在俄国尚未接触过不结冰的海水以前,他便梦想将来建造一支俄国的海军;因此,他不惜一再的建造较大的船只,远走80英里外佩列斯拉夫(Pereslavl)地方的湖泊,试着航行他的小舰队。
等到他长得更加强壮,便对他的同父异母的姐姐和瓦西里·戈利岑亲王的擅权,剥夺伊万与他的权力愈感不满。1689年7月18日,彼得与伊万参加一年一度的庆祝莫斯科从波兰手中解放出来的游行。跟以往不同的是索菲亚也走在行列之中;17岁的彼得要她退后,她坚持不许,他便愤怒地跑离城市,纠集同志对付摄政者。从贵族中,他找到一些人。这些人一向就不愿接受女人的统治。另外在禁卫军中,有些受到索菲亚的刁难,早已散布着阴谋和骚动。首相的堂兄弟普利斯·戈利岑(Boris Golitsyn)制造了紧张变革的气氛,向彼得密告索菲亚要逮捕他的消息;彼得和母亲、妹妹及新婚夫人,一齐逃到莫斯科45英里外的Troitsko-Sergievskaya修道院,略加整顿之后,他下令步兵团员到修道院听候行动,索菲亚不准他们前往,可是,许多人还是偷偷地跑去了。不久,贵族的领袖们一起投奔,包括莫斯科主教乔基姆(Joachim)在内。瓦里里·戈利岑被传讯、拷问,流放到阿干折附近的小村庄;许多索菲亚的支持者也一一被捕;有一些被判入狱,也有一些判处死刑。彼得写信给伊万,要他逊位。伊万是否同意,那就不得而知了。彼得下令索菲亚隐居修道院,她抗议、反抗而挣扎,后来,准许她享有任何舒适的要求和侍奉的仆人,但是不得离开修道院的范围。1689年10月16日,彼得开进莫斯科,接受伊万的欢迎,掌握了最高的权力。伊万乐意退隐,安静地死于7年之后。
虽然如此,彼得尚未准备治理国家。他把政府交给不自由而反动的普利斯·戈利岑、乔基姆和其他官员,自己却跑到国外。到处认识新朋友,他们深深地影响到他以后的发展。帕特里克·戈登(Patrick Gordon)是其中之一,他是一位年近55岁的苏格兰军人,后来成为俄军的将领之一。从他那儿,彼得学到更多的战术运用方法。另外一人是弗朗索瓦斯·勒福尔,他生于日内瓦,年仅34岁就成为俄军主要将领之一。他的英俊、敏捷以及和蔼可亲,很得年轻彼得的赏识,每周总是与他共餐2次或3次,弄得俄人大为不悦,因为他们习惯把外人看做凶恶的异端;而彼得喜欢与这些外国人为伍;他们看来比较文明,虽然他们大多酗酒。他们在工业、科学和军事上的知识,远比俄人丰富而完整。他们的谈吐和娱乐,也比较富有水准。彼得发觉他们的宗教态度,是彼此容忍——戈登是天主教徒,勒福尔是清教徒——在受洗台前,不管是天主教或清教徒,都有共同的上帝。从德人和荷人那儿,他得到所需要的语言知识。
这些东西,使得俄国在未来的战争中显得强壮;在后来的和平艺术上,能与西方分庭抗礼。他从荷兰人凯勒男爵(Baron von Keller)那儿学到荷兰人如何以坚固耐牢的船只来维持财富和权力于不坠,他期望有个出海口,并且有一支能够航行于海面的舰队。除阿干折港——这个港口结冰半年——之外,便没有第二个出海口了;然而,他在1693年还是照着本意去做;他买通一位荷兰军人埋伏于港口,以备不测。等到他克服海水的恐惧,能够安坐于船上的时候,他不禁兴高采烈。“你来率领它,”他写信给勒福尔说,“而我来做一名普通的水手。”他把自己打扮成荷兰水手模样,与荷兰水手在港口的酒肆里狂欢共饮。冰冷的海水吹来的盐味,象征着西方吹来的气息。那个充满工业、权力、科学和艺术的国度,时时在呼唤他做更多的探测。
从俄国通往西方的通道有两条:一条是借波罗的海,接近瑞典和波兰;另一条是由黑海而南,靠近鞑靼人和土耳其人。鞑靼人和土耳其人控制顿河河口亚速(Azov),他们不时侵犯莫斯科维人的土地,掳获俄人——有时一年有2万人——把他们放到君士坦丁堡当奴隶来贩卖。1695年彼得下令军队由演习转换为实际的战争,跨过高山峻岭,顺流而下直捣亚速;全军由三位将领——戈洛温(Golovin)、戈登和勒福尔——分头掌理;彼得谦逊地充任普列奥伯任斯基附近的炮手;可是整个过程毫无头绪可言,军队也漫无纪律。经过14周的劳民伤财之后,只好放弃。彼得回到莫斯科,发誓要重整新军卷土重来。
在弗洛奈士河(Voronezh),他建造一支混合人员和枪械的舰队,1696年5月,他率领7.5万人马沿着顿河南下,重新攻打亚速。7月,主要由于哥萨克人的勇敢上阵,终于打下这座城堡。彼得立刻下令在弗洛奈士河地方建造大舰以便供在黑海使用。所有的俄国人,包括大地主在内,都要为这桩事而付税。工人普遍征用,外国机械也纷纷输入俄国,50多位贵族自费到意大利、荷兰和英国等地学习造船术。1697年3月10日,彼得也跟着前往学习。
俄人对沙皇到外国与异端厮混这件事,大感惊异,彼得只好组织一个使节团,包括55位贵族和200位侍从,由勒福尔率领访问“欧洲”,结盟以对付土耳其人。在这些团员中,有一位士官名叫彼得·米海洛夫(Peter Mikhailov),穿着一件造船匠的皮衣,上面刻着:“我只是一名学徒,我需要老师。”离开俄国以后,彼得便随时自由地穿这件衣服到处跑。勃兰登堡选侯腓特烈三世(Elector Frederick Ⅲ of Brandenburg)、英王威廉三世和维也纳的利奥波德一世等等,都以国宾之礼招待他。早在国内,他的粗鲁言词和仪态、褴褛的衣着和对刀叉使用的厌恶,便让他的左右感到吃惊不已。然而,他还是我行我素,不以为耻。
使节团由瑞典的利沃尼亚到里加途中,曾经遭受各种刁难。彼得立即跑到柯尼希山与大选侯签订贸易和亲善条约;在勃兰登堡,他向一位普鲁士的军事工程人员学习炮兵和防御工事;在柯本布鲁格(Koppenbrügge),汉诺威选侯的寡妇索菲娅和女儿索菲娅·夏洛特(Sophia Charlotte)——勃兰登堡选侯之妻邀请他和随员们,与她们一同进餐跳舞;后来这位女后形容他:
沙皇非常高大,相貌堂堂,雍容华贵,他有敏捷的头脑,随机应变……他的样子有点儿粗鲁……他和蔼可亲,词锋甚健,我们彼此建立了良好的友谊……他告诉我们,他正在学习造船,他的双手粗糙而有厚茧,这都是辛苦工作的缘故……他是一位很特殊的人……他有慈祥的心,富于贵族的气息……在我们面前,他并不喝酒,不过,在我们还没离开之际,他的随从们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他对美相当敏感……不过,我发觉他有向女人献殷勤的倾向……那些俄国人跳舞时,把我们紧身裙上的鲸须,当成骨头;沙皇看过之后,惊奇地说:日耳曼女人,有个恶毒的硬骨头。
由柯本布鲁格,使节团沿着莱茵河抵达荷兰。把大部分人员安顿在阿姆斯特丹之后,彼得和一些随员跑到当时的造船中心赞丹(Zaandam,1697年8月18日):早在国内,他已风闻此地的优秀造船技术;他在街上遇到以前在国内认得的工人赫里特·基斯特(Gerrit Kist),与他商妥隐姓埋名之后,彼得便住进基斯特的木屋里,住了一星期。打扮成荷兰工人模样,白天观摩造船技术,晚间到附近小酒店里与一位女侍调情说爱。后来,约瑟夫二世(Joseph Ⅱ)和拿破仑都把这间小屋当做神祠般的爱护;沙皇亚历山大一世(Alexander Ⅰ)以大理石大加装饰;一位荷兰诗人在墙上刻下一首有名的句子:“对一位伟人来说,无所谓小不小。”
赞丹地方的百姓老是在他后面鬼祟地跟踪,彼得只好回到阿姆斯特丹使节团那儿。他还是坚持改名换姓,这一次称自己为“赞丹木匠彼得”。他说服荷兰东印度公司允许他与奥斯坦堡(Oostenburg)的船夫生活在一起;他一共住了将近4个月,与他的十位随从共同建造船只;他完全与工人混在一块儿,自己也像工人一般挑肩取木;在记事簿里,记载着每天的进度。偶尔抽出时间访问工厂、商店、博物馆、花园、剧院和医院;他结识了大物理学家兼植物学家布尔哈弗(Boerhaave),跟随列文虎克(Leeuwenhoek)研究显微镜,率领随员参观布尔哈弗的解剖院。他跟范·科埃奥恩男爵(Baron Van Coehorn)学习军事工程,与施恩沃特(Schynvoet)学建筑,跟海登(Heyden)学习操作机械。他也学习牙科,有些助手便遭遇拔牙实习的痛苦经验;他走进荷兰家庭,观看他们的生活起居和家务料理;他到处逛商店,与大众无所区别,旁观他们的交易,学些剪裁和补鞋手艺;他与荷兰人共饮于沙龙酒馆里;也许,历史上再也找不到另一位能像他这样勇于吸收新知和品尝生活的人物了。
然而,尽管他在外的活动范围如此之多,日夜萦绕他心头的,仍然是俄国的未来。他以书信指挥国内的政治;他聘请许多海军舰长,35位陆军军官,72位飞行员,50位物理学家,4位厨师和345位水手到俄国服务;他分装260多箱的枪炮、水手服装、罗盘、鲸须、软木、船锚和各种器具,甚至包括8块大理石,以供应雕刻家的使用。一直等到他的兴趣转移到仪态的改良、社会的繁荣或思想的敏捷等方面,才暂时把这些物品延缓下来;他没有时间来吸收玄学、球类运动或沙龙座谈;不管如何,这些都可以稍后再谈不迟的。他目前的主要工作,便是如何把西方的科技和实用科学引介到俄国,“以便我们学通之后,能够回过头来,胜过耶稣基督的敌人。”——这也就是说,攻占君士坦丁堡,使俄国摆脱监狱般的限制,越过博斯普鲁斯(Bosporus)海峡,迈向世界。
在荷兰停留4个月之后,他向威廉三世表明以隐名性质访问英国;威廉不敢怠慢,派遣皇家卫队前来迎接;彼得于1698年1月间抵达英伦;时值冬季,他仍然冒着冰冷的寒气参观码头和海军建设;造访皇家协会和造币厂,可能在这儿遇见了牛顿;伊夫林把他的房子大加清扫,细心铺陈,招待彼得和随从们;后来英政府拨下350英镑,作为俄人住宿后的赔偿费用。使邻居们大感奇怪的是彼得很早上床,4点便起床,然后肩扛斧头,嘴上叼根烟斗,到牧羊的草地上散步。他与一位女演员结识,然后姘居,后者还抱怨彼得夜渡资给付太少呢!牛津大学授以他名誉法学博士;由于他在清教徒的聚会中表现热忱,使他们梦想着也许有一天,彼得会把俄国转向新教革命;伯内特主教与他一起工作,发觉他虽然好奇,却不够诚恳;他说沙皇“本性上就是一位船匠,而不该贵为天子”。
在英伦住了4个月,彼得才回阿姆斯特丹与使节团会合。然后一齐经由莱比锡(Leipzig)和德累斯顿到达维也纳(1698年6月26日)。他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到处游说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联合对抗土耳其,终归无效而罢;倒是他喜欢那些耶稣会教士,他们使他梦想着将来也许会有一个罗马天主教的俄国。当他整装预备到威尼斯时,国内来信说禁卫军叛变,莫斯科和沙皇政府存亡待决,他马上奔回俄国,不过,才抵达克拉科夫附近,就听说叛变已被压服了。在拉瓦(Rava),他抽空与波兰的奥古斯塔斯二世相处4天;他与这位在体能、野猎和酗酒方面能与他平分秋色的国王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他们很快讨论的瑞典或土耳其,哪个是他们友谊的第一个牺牲者;11月4日,经过18个月的长途奔波之后,他回到莫斯科。麦考利赞誉他“不仅开启了他自己国家历史新的一页,也为世界历史开创了一个新的里程碑”。俄国发现了欧洲,欧洲也重见了俄国;莱布尼兹开始用心研究俄国民族了。
然而,彼得到底只是一位17世纪的莫斯科人,他忘不了禁军谋害他的叔父们和梅特业夫,更不能宽恕索菲亚的夺权。他的新军计划,使他不能忍受禁卫军的捣蛋;当他获知索菲亚蓄意与之勾结谋叛,恐吓勒福尔和其他“日耳曼”军团,以及散布彼得将使俄国宗教转向西方的流言,他的愤怒便造成一系列的复仇行动。他下令逮捕兵团分子,要他们承认与索菲亚的非法勾结;他们忍受拷打,却不出卖她;他也下令捕捉她的随员,可是仍然找不出线索;索菲亚只好被迫发誓。从此,修道院门禁森严,6年之后,她死于此地。1000位禁军分子判处死刑,彼得亲手杀死其中的5位,并且强迫他的随员们照做,勒福尔拒绝。1705年,俄国禁军从此消失于历史的记载。
此后,彼得便立即兴建一支新的陆军;旧陆军是由禁军分子、外国佣兵和农民组成,而由贵族领导经营。他下令每20户农家征调1人,组成包含21万人员的常备军;这些军队都穿着“欧洲”制服,以西方的战术加以训练;任何阶级都必须服役终身。除此之外,彼得还召集了10万名哥萨克人。战舰很快地在湖滨、河岸、海口建造起来。到了1705年,海军已有48艘军舰、800艘较小的兵船和2.8万名水手。
当帕特库利到莫斯科,商请彼得与丹麦腓特列四世、波兰奥古斯塔斯二世共同把瑞典逐出欧陆,解开他对波罗的海的控制时,所有这些工程都还在进行,离完成阶段还相当远;所有在建造中的船只都需要海洋来航行。他比较喜欢温暖的地中海——可是,土耳其帝国仍然非常强大,君士坦丁堡是个难以摧倒的瓶颈;而奥地利和法国正好结好于土耳其;俄国只好转向另一道门户,那就是打通北边的航路。不过,此时时机尚未成熟,因为瑞典大使刚来莫斯科不久,并且已取得彼得的诺言,重申维护俄、瑞和平的《卡尔迪斯条约》。尽管如此,地理与商业的考虑,到底胜过条约的约束;何况涅瓦河和纳尔瓦河之间的波罗的海边区——如英格利亚和卡累洛芬(Karelia)等省,不是在俄国衰弱时期,被瑞典于1616年强行占领的吗?为什么以前用武力夺得的土地,不能以武力收回呢?1699年12月22日,彼得加入联军,对抗瑞典,并且准备阻塞通往波罗的海的通道。1700年8月8日,他按照与土耳其签订的条约清理南疆,就在同一天,他指挥军队攻打瑞典的利沃尼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