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贝克莱(1685—1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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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生于契肯尼郡(County Kilkenny)的丹瑟(Dysert)堡。15岁进都柏林的三一书院。20岁时他成立了一个研究“新哲学”的团体。21岁,他着手写他“陈腔滥调的书”,他希望由它将唯物论彻底粉碎:除非被感觉,否则任何事物都不存在,因此,只有心才是真实的,而物都是虚假的。

因为……物质的理论及有形的物质,曾是怀疑论者主要的支柱,因此,在同样的理论基础上,产生了一切反宗教及无神论的理论……任何时代里,物质都是无神论者的好朋友、好理由。他们所有奇奇怪怪的理论都认为必须以物质为基础。但是这个基础一旦被取消了,那么它整个架构,没有其他选择,只有倒塌在地。在这种情形下,对无神论那些拙劣的理论,也就无须多加注意了。

因此,在以后的7年,到他29岁生日之前,贝克莱写出了许多重要的作品:《视觉新论》(An Essay towards a New Theory of Vision,1709年)、《人类知识原理》(A Treatise Concerning the Principles of Human Knowledge,1710年)以及《三篇海拉斯与菲朗诺斯之间关于怀疑论与无神论的对话录》(Three Dialogues between Hylas and Philonous,in Opposition to Sceptics and Atheists,1713年)。第一篇对心理学及光学有颇多贡献,其他两篇也深切地激起了哲学界的一些波澜。

他论视觉的文第取材自洛克。洛克的文章中提起威廉·莫利纽克斯(William Molyneux,都柏林三一学院的一位教师)怎样提出一个问题问他:一个生来就瞎眼的人,恢复他的视觉后,若仅凭他的视觉,能否分辨骰子的几个面?莫利纽克斯洛克的看法都是一致的:他不能。贝克莱看法也一样,并且加以分析,视觉本身并没有给我们距离、形状、关系位置、物体运动等等的感觉。除非由我们的触觉加以辅佐修正之后,我们才能有那种感觉,经过视觉与触觉不断的配合,视觉才有一种直觉的判断,然后才能判断出物体的形状、距离、地方、运动,好像我们已经接触到了它们一样。

一个天生的瞎子在复明之后,一开始视觉中没有距离的观念,日与星最遥远的东西与近物,在他眼中看来没有什么分别,甚至心中也分辨不出。介入他视线中的物体,在他看来一些新的思想和视觉接触到了每个感觉,对他来说就如同感觉到了愉快与痛苦,或内心深处的其他感觉一样。因为,我们看到物体之后的判断,都是完全受我们经验的影响。

因此空间是心理的结构,是一个建立在我们经验之上以配合我们视觉与触觉的关系系统。皇家学会在1709及1728年的报告提出了一个观点:当一位一直看不见的人,一旦被赐予光明,一开始他“不能作距离的判断,而会感到所有看到的东西都好像触到他的眼睛一样……他辨认不出物体的形状,不管东西的形状、质地多么不同,他还是把东西彼此弄混”。

《人类知识的原则》(The Principles of Human Knowledge)对25岁的青年来说,真是一本了不起的创作。在此书中,贝克莱思想再度超越了洛克《人类理解论》所表现的。如果一切知识都来自感觉,除非我们去感觉,否则对我们而言,就没有一件事是真实的,esse est percipi—存在是感觉出来的。洛克曾提到过,感觉是外在事物压迫了我们的感官。贝克莱问,你怎么知道有客观事物存在呢?我们做梦的时候的观念就不和清醒时的观念一样是生动的吗?洛克试图用物体的原始特性及第二特性的区别,说明物体单纯的存在。所谓第二特性是“心中的东西”,是主观的其他的特性——广延性、硬度、形状、数目、静或动——都是客观的,这些特性的根本,洛克也坦白承认对它们的无知。但就是那些东西,他与世人称之为“物”。贝克莱现在却说,物体的原始特性一如它的第二特性是主观的:我们知道物体的广延性、硬度、形状、数目、静与动,也惟有通过感觉,才为我们所知,因此,这些原始特性也是主观的,也是观念上的,世界对我们而言,不过是一大串的感觉,“是我们的心以不同的物体组成了一个可见的世界,但是,只要我们感觉一旦不存在,它们也就不能存在”。将“物体的”原始特性及第二特性一并取走,则“物体”将变得空无一物或毫无意义,唯物论者就无话可辩了。

贝克莱也很注意唯物论者以外的人反对他对外部世界变为虚无的戏法。别人问他,如果没有一个人在房里,那么房子里不被感觉的家具是否就不存在了?他没被问倒,他并不否认世界在我们感觉之外有物质的存在。外在的物质在我们没去感觉它们的时候仍然存在,是因为它们存在于上帝的感觉之下。并且,实在的情形(他继续说),我们的感觉不是因外在的事物而有,而是有神力加之于我们感官而有的。只有精神能影响精神,上帝是我们有感觉与有观念的惟一泉源。[1]

贝克莱同时代的人认为这不过是爱尔兰人的噱头,切斯特菲尔德爵士(Lord Chesterfield)在给他儿子的信中写道:

贝克莱博士,这位既聪明又博学的人,曾经写过一本书,证明没有物质这东西,以及除了观念以外,没有其他东西存在……他的论点,严格地说是无法驳斥的,可是我一直不能接受他那种说法,因为,我必须不停地吃、喝、走路、骑马等,以维持我身体这个物质,尽可能地维持这些构成我躯体的物质。

世人也都知道约翰逊博士回答贝克莱博士的痛苦:

我们走出教堂之后,(詹姆士·博斯韦尔[James Boswell]说)有时候就聚在一起讨论贝克莱主教聪明的诡辩:物质的不存在,而宇宙中所有的只是理想而已。我觉得,虽然我们不愿接受他那理论就是真理,然而他却不易反驳。我永远忘不了约翰逊反驳他那生动的一幕,他用脚大力踢一块巨石,痛得缩回来,说“我不承认那个理论”!

贝克莱当然向这位文坛祭酒(Great Cham)解说道,他知道那块巨石以及脚趾的痛,都是主观的东西:一连串的感觉产生石头与观众的感觉的综合,而有博斯韦尔这个人,一连串有系统的观念叫做哲学,这哲学在其他人的感觉上产生了反应。休谟也同意博斯威以及切斯特菲尔德的看法:“贝克莱的论点使人无从回答,但也不能使人相信。”

休谟觉得贝克莱的理论令人迷惑,但他仍读出一个反对的结论,他同意,当我们感觉中物体的特性都取消之后,“物质”就要消失了,但是,他说“心”同样也是如此。我们曾提到洛克对这个问题的看法,但贝克莱也预见了这个问题。在他第三篇对话录中,海拉斯向菲朗牛斯挑战说:

你曾正式地说,你对自己的灵魂毫无概念!然而,你同意有精神的存在,虽然你对它没有概念,可是你因为对物质毫无概念,就否认了物质这东西的存在。你这么讲公平吗……照你这种思想的方法,按着你的原则产生的结果,我认为你似乎只有一些飘飘荡荡的观念,毫无事实支持它们。文字不能毫无意义地用,说唯心不比说唯物更有意义,因为一方总会被另一方击破。

菲朗牛斯——精神的爱好者回答海拉斯(物质先生)说:

我要说多少遍,我知道也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并且,我告诉你多少次了,是我自己,不是我的观念,也不是其他东西,诸如思想、原则等,使得我感觉到、知道、运用我的观念。我知道,单单一个我自己,感觉到了光与音;而光不能感觉音,音也不能感觉光;因此,我是超乎于光与音之外而独立的一个东西。

休谟不为他这段话所动,他总结地说,贝克莱同时将心与物都一起毁了,而这位长期替教会辩护、光芒万丈的主教的著作,“却是自古至今所有怀疑论著作中最好的一些,就连皮埃尔也比不过”。

贝克莱出版了他那3本论文之后,又活了40年。1724年,他被任命为德里地方的副主教。1728年,由政府基金的许可,他航行至百慕大(Bermuda)建立一个学院,“以求能改革西方殖民地中英国人的礼节,以及将福音传布于美洲蛮人之中”。到达了罗得岛(Rhode Island)的新港(Newport)后,他坐等2万镑的经济支持,可是毫无结果。1732年在他写的《一位深思的哲学家——亚斯风》(Alciphron或the Minute Philosopher)一书中,他将所有的宗教怀疑都做了个结束。他对爱德华(Jonathan Edwards)有深刻的影响,并且曾写道:“帝国西向发展也采用它的方法。”3年空等之后,他又回到英国。1734年,他被任命为克伦(Cloyne)地区的主教。后来,又成为斯威夫特·凡尼莎遗产管理人之一,并继承了她一半的遗产。1744年,他写了一篇奇怪的论文《沥青水之作用》(“Siris……the Virtues of Tar-Water”),文中前述的美洲蛮人提到过它,认为它是天花的克星。1753年死于牛津,时年68岁。

没有人能在证实实体不存在这方面胜过他。他所努力重建的宗教信仰,以及对霍布斯论者唯物主义的驳斥,都在英国产生了影响,他将哲学界整个改变过来了,使“天堂上所有景物,地球上一切东西……所有组成世界的那些物体”,对人而言,它的存在只不过是心中的观念而已。这是个冒险的说法,并且贝克莱会惧于去看休谟及康德,从他虔诚的原则中得到的一些推理的批评。正因为如此,贝克莱对基督信仰中就根本没有基本的教条存在了。我们佩服贝克莱理论结构的精密,我们也承认他是自柏拉图以下胡说乱诌最能吸引人的一位。我们可以在18世纪英、德两国中找到他的影响,法国较少。但是到19世纪,在康德学派认识论的胡说中,又渐渐增强影响力。就是今天欧洲的哲学界也还没有完全承认外在世界的存在。直到它能将它自己与极端的另一说相调和,或者它干系到生与死的问题,否则世人不会再谈它。

以上一切的一切,都是英国哲学界中最佳的代表人物,培根用来召集聪明才智之士的钟声,在狂热内战平息之后,渐为人听见了。霍布斯是横跨无心旷野上的一座桥梁,牛顿是杠杆,借着他,机械论也影响了神学,洛克则是现代哲学渐趋明朗的开端,由这四个人的四重奏,加上休谟的协助,英国开始在法、德产生巨大的影响。法国此时的思想家,不如英国这些人的深刻及有开创性,却更为耀眼杰出,一则因为他们是高卢人,一则法国有更严格的检查制度,迫使他们将本质溶于文体形式中,以及运用智慧于机智方面。后来,1726年伏尔泰到英国,当他回到法国时,带回了牛顿、洛克、培根、霍布斯的思想以及思想上的其他私货;此后半世纪的法国都用这些科学与哲学的武器去扫除迷信、暧昧思想及无知。法国的启蒙运动,却是英国产婆为之接生。


[1]最近的物理学认为:我们的感觉不因任何未知的“物体”而有,是因一些微妙的能所引起的;那些能的物质基础才是虚拟而未知的。


沙夫兹伯里(1671—1713)第五章 法国的信仰与理智(1648—17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