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本能
低龄儿童的社交技能不仅表现在视觉方面,也表现在听觉领域。口语对他们来说,就像面孔感知一样容易。正如史蒂芬·平克(Steven Pinker)在其畅销书《语言本能》(11)中指出的:“人类对语言具有明显的天赋,他们无法抑制自己学习和使用语言的能力,这种本能甚至超越了触碰到滚烫的物体表面时缩回手的本能。”我们不要误解这句话。显然,婴儿虽然不是生来就熟练掌握了词汇和语法,但他们拥有以最快的速度获得它们的能力。婴儿生而具有的并非语言本身,而是获得语言的能力。
许多证据证实了上述论点。比起外语,婴儿对母语天生就有偏好。24这个特别的偏好暗示了语言学习是从子宫里开始的。事实上,在怀孕的第三个妊娠期(妊娠晚期),胎儿便能听到声音。语言的旋律透过子宫壁传递给胎儿,胎儿开始对它们有了记忆。在孕期的最后几个月,正在成长的胎儿脑已经能够识别某些听觉模式和旋律,这种识别可能是无意识的。25
这种与生俱来的能力在早产儿身上比在胎儿身上显然更容易研究。在子宫外,我们可以在他们的小脑袋上装置微型脑电图设备以及脑血流传感器,从而窥探他们的脑。通过这些方法,我的太太吉丝蕾·迪昂-兰伯茨(Ghislaine Dehaene-Lambertz)教授发现,即使是早产两个半月的婴儿仍然能够对口语做出反应。他们的脑虽然尚未发育成熟,但是他们已经能对音节和嗓音的变化做出反应了。26
长期以来,研究者认为,语言习得直到一岁或者两岁才开始。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婴儿的拉丁文“infans”暗示新生儿不会说话,由此便隐藏了他们的天赋。但是,在语言理解方面,婴儿的脑确实是统计学天才。为了证实这个发现,科学家开发了一整套的方法,包括测量婴儿对语音和非语音刺激的偏好和他们对变化的反应,以及记录他们的脑信号……这些研究就婴儿对语言的掌握程度给出了一致的结果。在出生时,婴儿就能够区分出世界上所有语言的大部分元音和辅音。他们已经能够将它们感知为不同类别。尽管有些声音,如音节ba、da、ga发出的声音是连续变化的,婴儿仍然将它们视作不同类别的声音并划分了清晰的边界,就像成人一样。
生命第一年的语言环境影响了婴儿的这些早期天赋。婴儿迅速地注意到某些声音没有在他们的语言中使用,例如说英语的人从来不会发出法语中的元音u和eu,日语母语者无法分辨R和L的区别。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对元音来说是6个月,对辅音来说是12个月),婴儿的脑通过其原始假设对音素进行分类,并保留与他们生活环境中的语言相关的音素。
但这还不是全部,婴儿可以快速开始学习他们的第一个单词。他们是怎样识别单词的呢?首先,婴儿依靠音韵,即口语的韵律和声调,也就是我们嗓音上升、下降、停止的方式,在单词和句子之间划出界线。其次,婴儿可以识别语音之间的顺序。正如之前所说,婴儿的行为就像刚出道的科学家。例如,他们意识到音节bo后面总是跟着t^1。快速的概率计算告诉他们这并非偶然,因为t^1跟在bo后面出现的概率太高了。这两个音节在一起一定会组合成一个单词“bottle”(意为瓶子,此处特指奶瓶),于是,这个单词被添加到婴儿的词汇表里,并且与某个特定的物体或概念联系起来。27
早在6个月大的时候,婴儿已经从他们的环境中提取出出现频率较高的单词,如baby(宝贝)、daddy(爸爸)、mommy(妈妈)、bottle(奶瓶)、foot(脚)、drink(喝)、diaper(尿不湿)等。这些单词深深印刻在他们的记忆里,以至于到了成年时这些词汇仍然占据着特殊的地位,28并且比起在生命后期习得的具有相似意思、发音和词频的其他单词,这些单词将得到更高效的加工。
概率统计使得婴儿能够识别某些出现频率更高的词汇:小型语法词,比如冠词(a,an,the)、代词(I,you,he,she,it等)。在一周岁时,婴儿已经知道了许多单词,并利用它们去寻找其他单词。例如,如果他们听到父母其中一人说“I made a cake”,他们就能够分析出小的功能词I和a。利用消除法,他们得知made和cake也是单词。他们已经知道名词经常在冠词后面出现,动词经常在代词之后出现,以至于到了20个月大时,婴儿对一些错误的短语会做出惊讶的反应,例如I bottle或者the finishes。29
当然,这样的概率分析并非万无一失。当法国儿童听到un avion(飞机)的发音(un中的n与avion中的a融合在一起)时,他们会推断出一个错误的单词navion(船)。相反,英语单词引入了法语单词napperon(餐具垫),那是因为英语母语者错误地拆解了un napperon(桌布),而发明了单词apron(围裙)。
但是,这种错误很少出现。在几个月时间里,孩子很快便设法超越了所有现有的人工智能算法。当他们吹灭了第一支生日蜡烛时,他们已经从如下几个层次奠定了主要母语原则的基础:基本的声音(音素)、韵律(音韵)、词汇(语义)和语法规则(句法)。
其他灵长类动物可不具备这种能力。有一个特殊实验已经被尝试了很多次:几位科学家试图收养黑猩猩,像对待家人一样对待它们,用英语、手语、视觉符号等与它们交流。几年后发现,这些动物没有掌握任何一种名副其实的语言,它们最多只知道几百个词。30
因此,语言学家诺姆·乔姆斯基(Noam Chomsky)也许是对的,他推测,人类天生就具有一种“语言习得装置”,这种特殊装置在出生后的第一年被自动激活。正如达尔文在《人类起源》(The Descent of Man)中写的,语言“当然不是真正的本能,因为每种语言都必须被习得”,但是“获取语言的倾向是一种本能”。我们的天赋是学习任何一种语言的本能,这是一种不可抑制的本能,即使是被剥夺了说话能力的人,也会在几代人之后自发发展出其他形式的语言。在聋人群体中,高度结构化的、具有普遍语言特征的手语从第二代就开始出现了。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