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脑的再利用
让我们总结一下目前为止所涵盖的核心内容。“白板假设”显然是错误的,婴儿在出生时就带有相当可观的核心知识量,这是一套丰富的对以后的生活环境的普遍假设。婴儿的脑回路在出生时就组织得很好,这让他们在各个领域都有较强的直觉知识,例如,物体、人、时间、空间、数量……他们拥有卓越的统计技能,算得上是初露头角的科学家了。精妙的学习能力使他们能够逐渐发展出与现实世界相适配的脑模型。
在我们出生时,脑的所有大型纤维束就都已经就位了。而脑的可塑性可以重组它们的终端联结。每当我们获取新知识时,数以百万计的突触都会发生可塑性变化。通过丰富孩子的环境,例如送他们上学,就可以极大地强化他们的脑,并让他们习得更多可以终身受用的技能。但是,这种神经可塑性并非不受任何约束。它不仅在空间上受到约束(变化幅度大约只有几毫米),而且在时间上也受到约束——许多回路在几个月或几年之后就会被关闭。
在这一章中,我将探讨传统教育在早期人脑发育中的作用。事实上,教育的存在引发了我们对一个悖论的思考:为什么智人可以拿起粉笔或使用键盘写作或进行计算?人类这个物种是如何做到在其基因进化没有发挥作用的新方向上扩展自己的能力?对于人类能够学会阅读和计算,我们永远都应该感到惊艳。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Vladimir Nabokov)说得好:“几个书面符号就能包含不朽的图像和思想的演变,就能包含各种各样的新世界,这里充满了栩栩如生的人物,他们说话、哭泣、欢笑,我们荒谬地对这样的奇迹习以为常。如果有一天我们醒来,发现自己完全失去了阅读能力,我们该怎么办呢?”1
我详细地研究了不识字的成年人的思想和脑,无论是在葡萄牙、巴西,还是在亚马孙河流域,这些人都没有上学的机会,原因是他们的家庭负担不起学费,或者是因为家附近没有学校。在某些方面,他们的技能水平与常人是截然不同的2,他们不仅无法识别字母,还在识别形状与辨别镜像3、关注面孔某一部位4、记忆与辨别口语单词5方面有困难。柏拉图曾天真地认为,学习阅读会迫使我们依赖于书本的外部记忆,从而破坏我们的内部记忆。没有比这更偏离事实的说法了。文盲吟游诗人能不费吹灰之力地获得强大记忆能力的神话本身就只是神话。我们都需要锻炼记忆力——通过上学和学习阅读,记忆力会变得更好,而不是更差。
而教育对算术的影响更为显著。6通过研究许多没有机会上学的亚马孙河流域的印第安人,我们发现了这一点。
首先,他们中的许多人不知道如何精确地把一组物品数清楚。他们的很多语言表达中甚至没有包含计数系统——他们要么就只有几个单词来表示少或者多(如皮拉哈人),要么就只有几个用来表示1~5的数字的模糊单词(例如蒙杜鲁库人)。就算他们学会了使用如西班牙语或葡萄牙语中的数字单词来计数,和西方儿童相比也已经落后了许多(如提斯曼人)。7
其次,他们只具备基本的数学直觉知识:他们能辨别基本的几何形状,理解空间的组织原则,能直线航行,能感知诸如30和50之间的数量差异,也知道数字可以从左到右排序。我们从进化中继承了这些技能,而乌鸦、猕猴和刚孵出的小鸡等各种动物也同样如此。
然而,教育能极大地提升这些初级的技能。例如,未受过教育的印第安人似乎不明白任意两个连续的整数之间都有着相同的“+1”的间隔。而教育完全颠覆了我们对于数轴的认知:当我们学会计数和精确的算术后,我们会发现每个数字n其后的数字是n + 1。最终,我们会明白所有连续的数字间都是等距的,并建立起一个线性尺度(数轴)。然而,婴幼儿和未受教育的成人会认为这条线是被压缩成这样的,因为他们感觉大的数字之间的距离似乎比小的数字之间距离更近。8如果我们像其他动物一样对数字只有粗略的概念,我们将无法区分11和12。我们对数量的精确感知要归功于教育,是它使得整个数学领域在这一符号系统的基础上得以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