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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
一
出发的日子来临了，这天清晨下起了小雨雪，使得扇屋旅馆的人们更加感到旅途的寂寥之情。
一台雪橇一大早就停在旅馆前边，下来的客人用厚厚的呢外套严严地包裹着身子，一副绅士派头。他在橇夫的引导下前来会见律师。
“哦，大日向来啦。”律师出来迎接。据说大日向为了如约到达，天不亮就离开了下高井。律师请他进屋，他不进屋，只是坐在门槛边，向律师请教有关法律方面的问题。谈话结束后，又吊慰了莲太郎，就急匆匆想离开。这时，律师提起了丑松的事。
“请进来谈吧，猪子先生的夫人也在，还有刚才提到的濑川君也在这里，请务必见见面。坐在这儿总不是地方，也不便于说话。”
虽然一再邀请，然而大日向只是苦笑，不管怎么劝说，坚决不肯进屋。说什么反正要到东京去，一定拜访猪子先生的家，届时再同丑松见面。既然是一位通情达理的人，双方都好办，到东京时再详谈。
“您今天有什么急事吗？”
“不，没有什么急事，不过……”
从大日向说话的表情上，律师一眼看出了倔强性情的背后掩盖着的痛苦。
“好吧，就这么办吧。”律师想了想说。他记得上游码头对岸有一家饭馆，大家约好在那里聚会，为一大早出发的人送行。说不定丑松的亲友也会去，请大日向先行一步，到那里等着，打算把丑松介绍给他。
“哎，那我就去等着吧。”说着，他就径直走了。
“大日向看来也想起从前的事来啦。”
律师自言自语似的，向正在忙于收拾行装的夫人和丑松笑着谈及了这件事来。
莲华寺的庄傻子也来了，他说是受师母所遣，特来送临别纪念品的。另外还有一双草鞋，一对防雪鞋套，都是庄傻子亲手制作的，说是表表心意，请务必收下。此时，丑松想起住在寺院的日子，对庄傻子有些依依难舍。想起过去这段时光，一起住在厢房里的人，每人的生活全都改变了，住持变了，师母变了，志保变了，自己也变了。惟一没有变的就是这个被人叫做“傻子傻子”的人。丑松一边想着，一边向这位永远像个孩子、既无亲友，也无妻儿的敲钟人做了永久的告别。
省吾也来了。他插嘴说，有什么东西可以交给他提着。不多久，一台雪橇准备好了，收纳骨灰的白木盒缠着白布，再裹上黑布，尽量不惹人注意。雪橇上除骨灰外，还有莲太郎各类遗物，以及丑松的行李等。为了避人耳目，夫人和丑松先步行到上游码头，在对岸的饭馆里另外雇佣两台雪橇，随之在人们“一路平安”的送别声里离开了扇屋旅馆。
雨雪潇潇而降，橇夫按照惯例戴着圆斗笠和厚布手套，穿着蓝色套裤，一人驾辕，一人在后面推，“嗨哟嗨哟”地喊着号子，协调前进。丑松同人们一起跟在前辈骨灰的后头，听着雪橇在雪地上滑动的声音，一边走一边静静考虑着自己的一生。猜疑，恐怖，啊，啊，那日夜难忘的痛苦从胸中稍稍消失了。如今像鸟儿一样可以飞翔了。丑松深深呼吸着十二月早晨清冷的空气，如释重负地重新获得了力量。犹如结束了海上的长途旅行回到陆地上的水手，多么怀恋脚下的泥土，真想俯身亲吻一下。丑松的心情正是如此。不，比这更加欢快，更加悲哀！他咯吱咯吱踏着雪地前进，听到这种声音，才确实感到，眼前的这个世界也是自己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