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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四
那天是莲华寺已故住持的忌辰,厨房里在忙着做供品。本来每月斋期都照例要念经拜佛的,这一天恰好又逢到他三十三忌辰,所以特意做了栗子饭供在佛前,还招待在这里借宿的客人。寺里年轻和尚的妻子也都跑来帮忙。等一切都准备停当了,师母才把厨房的事务托付给了别人,自己来到丑松的屋子里。在爱闲聊的师母眼里,丑松、银之助和文平就像三个小孩子。她虽说是老一辈的人,但还能理解书生们的谈吐,知道的事情也很多,也常谈起宗教上的事。她给大家讲十二月二十七日忌辰这天的祭祀情形,说每当冬季里的这一天到来时,男女信徒都聚集在佛前,通宵达旦地举行纪念活动,有传法、诵经、朗读传抄文等等内容。到了午夜十二点,男女一同吃夜宵……师母详详细细讲了整个通宵的各种仪式。
“南无阿弥陀佛。”
师母自言自语反复念着。过了一会儿,她又问起敬之进退职的事来。
听师母讲,现在的住持对敬之进尽到的心意可不同一般。住持常常劝他戒酒,他感到很后悔,就立下了戒酒的誓言,可是过不久就又喝起来。他也明明知道越喝越穷,可怎么也改不掉这个老毛病。因此,他感到没脸见人,压根儿不到寺里来了。据说,志保姑娘为了这个不幸的父亲,不知流过多少眼泪!
“是这样吗?他后来真的退休啦?”师母叹息着问。
“怪不得,”丑松回想起来,“昨天我向这儿搬家的时候,风间先生一直跟我到门口。我问他为啥要跟到门口,他说暂时不想说明原因,接着转身就告辞了。看样子是喝醉了。”
“哦,到我们寺院的门口了吗?喝醉酒也没忘记自己的闺女,没法子,这也是父女常情嘛。”师母说罢又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种闲谈使银之助没能把想说的话全部倒出来。他是特意来找丑松谈心的,要是话没说完就回家去,未免太遗憾了。正巧栗子饭已经做好,说要留他做客,他想夜里再谈也许更好,他心里老在为这位朋友担心呢。
这天的晚饭破例地摆在厢房的客厅里。晚间的功课看来已经结束,小和尚身穿白大褂在应酬。五分粗芯的灯光照着香烟缭绕的夜气,使得天花板很高的大厅,显得别有风趣。老墙上挂着黄色的法衣,想必就是住持穿的吧。屋内奇异的景象引起了三个人的注意。尤其是银之助一个劲儿说笑,他爽朗的笑声传到了厨房里,使师母也不得不走过来听听这些年轻人在聊些什么。最后,连志保姑娘也来了,她依偎在师母旁边倾听。
文平一下子变得快活了。他的性格就是如此,只要有女人在场,他就热心起来。三个人现在来到楼下客厅里说话,跟在楼上时全然不同,他连说话的声调都变了。文平天性讨人喜爱,又有着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要是他乘兴天南地北地聊起来,确实使人感到他是个怪有意思的人。文平不时入神地看着志保姑娘,志保姑娘时而揉搓着衣襟,时而用手撩起耷拉下来的头发,侧着耳朵听大家说话。
银之助对这些没有介意。过了一会儿,他像想起什么似的盯着志保的脸问:“你是在我们来校之前毕业的吗?”
师母也回头瞧着志保姑娘。
“嗯。”志保回答时面颊上骤然现出了红晕,略带几分羞涩的表情,使她的容颜更增添了少女的风采。
“学校里还有你们毕业时的照片呢。”银之助笑着说,“看上去个个都是干净利索的大姑娘啦。可是我们才来的时候,怎么还有人拖着鼻涕呢。”
欢乐的笑声充满了客厅。志保姑娘的脸蛋更红了。这时候,只有丑松独自一人躺在灯影里,深深地思考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