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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一
十一月三日这天,下了一场稀有的大霜。这场霜,使人感到山区漫长的冬天逐渐来临了。那天清早,丑松的屋子外面似乎笼罩在白色的烟雾里。他为了参加饭山学校举行的第二十四届天长节的庆祝会,从柳条包里取出大褂穿在身上,又在外面罩了一件去年穿过的外套。
他从黑洞洞的楼梯下来,顺着走廊向北走。灿烂的朝阳照耀着庭院,霜在开始融化,树枝上向阳一面的树叶大都随着霜水脱落下来。其中最经不住霜打的要算银杏,树梢上连一片黄叶都不剩了。这时,志保姑娘正倚在走廊的老墙上,出神地望着霜叶飘舞的情景。丑松想起了敬之进,时刻在怜悯着他潦倒的一生,同时也在关注着志保姑娘。
“志保姑娘!”丑松招呼她,“请你给师母说一声,今晚我值班,请她给我准备一份饭菜,回头我叫学校的校工来取。行吗?”
志保听了这话,离开墙壁走了过来。少女时代总不免有些畏怯心理,看来姑娘对丑松也无端地保持着几分距离。丑松心里思忖着,这姑娘的长相哪点儿像敬之进。他端详了姑娘的脸型,从那乌黑的头发,直到额角,想找出相似之处来。不管怎么说,他总觉得省吾才像父亲,而这位姑娘大概像她死去的母亲吧。“那眼神一点不差”,他想起了敬之进说过的话。
“嗯,”志保姑娘红着脸说,“听说前些天的一个晚上,我父亲多亏您照应啦。”
“哪里,我倒是照顾不周啊。”丑松淡然地回答。
“昨天我弟弟来,还提起过这件事呢。”
“唔,是吗?”
“一定叫你为难了吧,我父亲那样子,尽给大家添麻烦。”
志保姑娘幼小的心灵里,无时无刻不在记挂着自己的父亲。她温柔的眸子里含着深深的哀愁,脸蛋儿通红,像哭肿了似的。丑松和她交谈了几句之后,就用外套的领子裹住耳朵,戴上帽子出了莲华寺。
丑松走到一条街的拐弯处,把手伸到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副满是皱褶的旧手套。这是一副翻毛针织手套。他拉平了折痕戴在手上,虽然觉得太瘦小,可到底暖和多了。他将手套举到鼻子跟前,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霉味。丑松心里立即记起了过去的天长节。去年,前年,大前年,嗯,那还是对人世尚未产生深刻认识的时代啊,那时候庆祝这样的大节日,只是一个劲儿地陶醉在欢乐愉快的气氛里。手套仍是原来的手套,只不过褪了些颜色。相比之下,人的精神变化有多大啊!谁知道自己的一生将来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来年的天长节,不,来年的事暂不去管它,还是想想明天会怎么样吧。每当这样思索起来,丑松的心境总是时而明净,时而黯淡。
到底是大节日,大街小巷的屋檐下都高悬着国旗,看光景,家家户户都在虔诚地纪念这个节日哩。成群结队的少年高高兴兴地叫嚷着,沿着霜露濡湿的道路往学校跑去。那些正当顽皮年龄的男学生,今天也忽然规矩起来,穿着整齐的裤褂,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真叫人发笑。女学生穿的是时新的绯红色或紫色的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