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杀死神龟

字数:2244

在加利福尼亚、埃及和费尔南多-波岛的风俗中,动物崇拜似乎与农业无关,因此,还可以把时间推到社会发展的狩猎和畜牧阶段。接下来要描述的这个风俗也是这种情况,不过,沿袭这种风俗的新墨西哥祖尼印第安人现在仍然处于农耕阶段,同时还从事制陶和纺织,他们所居住的村镇也很特别,周围有一圈围墙。他们的风俗特点鲜明,与前述例子区别很大,有必要详细描述一下。下面引用一段目击者的话:

仲夏来了,天气热得要死。哥哥(我父母收养的孩子,印第安人)和我天天不出门,坐在凉爽的下层屋子里。哥哥正忙着用炼铁炉制作镯子、耳环、条带、扣子等等,作为原始人用的饰品,原料是墨西哥钱币,工具也简陋得吓人。但是粗糙的工具并未限制他的手艺,他靠着耐性和高超的技艺,把每一件饰品都做得很漂亮。有一天,我坐在一旁看他工作。我看见一个五十人的队伍在祭司的带领下,急匆匆地走下山,穿过平地,去了西边。祭司身上涂了颜色、戴着贝壳,表情庄严。后面跟着手持火把的舒洛维茨(火神)。当他们走远了看不见的时候,我问哥哥这群人是干啥的?

他回答:“他们正赶去卡卡城,要到我们其他人的家里去。”过了四天,夕阳西下时,那群人身穿卡考什[1]的华美服饰,排成一列,从原来的山路上回来了,每个人手挽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装满活生生的乌龟。一路上,他们细心看护着它们,好像妈妈待孩子一样。那些恶心的乌龟,有的还被包在软毯子里,头和脚伸了出来——背在头戴羽毛的朝拜者的后背上,好似可笑又庄严的小孩骑在大人的背上,那画面相当讽刺。黄昏时分,我正在楼上吃饭,家里来了客人,原来是村长的姐夫。家里人迎接他,就好像他是天上派来的使者。他拿着一只挨了不少骂的不听话的乌龟,手指不停地颤抖着。他手上和脚上的颜色还没有褪掉,我猜想,他是一个天使。

我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去了卡-瑟鲁-厄尔-伦?”

这个满脸倦意的人说:“哎!”他的嗓子沙哑,应该是由于唱了太长时间,他边回答边坐到我们准备好的皮上面,看上去精疲力竭。他把乌龟轻轻放到地上。乌龟一落地就赶紧乱跑起来。全家人一起放下餐具和水杯,从神圣的餐碗里抓一大把食物,追着乌龟满屋乱跑,一会儿跑到水壶边,一会儿跑到碾盆后面,一会儿跑到黑暗的角落里,一会儿又跑到屋子中间,总之,人们一直紧随其后,一边祈祷,一边把粮食撒到乌龟背上。最后,说来也怪,乌龟跑到那个把它带来的、筋疲力尽的人身边。

他激动地大喊:“你看,他又跑到我这里来了,啊,众生之父,今天给了我多大的光彩。”他温柔地摸了一下乌龟的背,然后,把手心靠近鼻子,用力地闻起来,同时求神保佑。然后,他手撑下巴,用那双充满渴望的大眼睛看着恶心的俘虏四处爬。乌龟已经被食物迷糊了眼睛,在光滑的地上爬着,仿佛在回忆它的故乡。就在这时,我大胆开口道:

“你为什么不把它放掉,或给它点水喝?”

这人缓缓地把视线移到我身上,神情复杂,带着苦恼、愤怒和怜悯,其他人也使劲瞪着我,眼神充满敬畏。

“可怜的小弟弟,”他说,“它有多贵重,你知道吗!我告诉你,它是不会死的。它怎么会死呢?”

“不过,你要是不给它……不给它水喝,它会死的。”

“我说了,它不会死,它明天只是换个家,回到它兄弟的家里去。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他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他又把脸转向蒙了眼的乌龟,说:“啊,我可怜的、孤苦伶仃的孩子或父母,我的兄弟或姐妹!谁知道是什么?也许是我的曾祖父、曾祖母!”说完,他就掩面大哭起来,身体还止不住地颤抖,女人小孩也一起跟着哭。这时候对错已经不重要,看到他如此伤心,我甚是同情,于是把乌龟拿到嘴边,亲吻了它冷冰冰的甲壳后,又把它放到地上,赶紧离开,让这悲伤的一家人独自承担痛苦。第二天,又是祷告,又是温柔的祈求,又是羽毛,又是祭品,可怜的乌龟被杀掉,它骨头和肉都剔开了,抛入河中,使它“再次回到死者湖的黑水里和它的同伴一起永生”。龟壳被洗净晾干,做成跳舞时用的响鼓,包在一块鹿皮里,至今还挂在哥哥家烟熏的梁柱上。有一次,一个纳瓦霍人想要用一个勺子买它,当即被痛骂一顿,赶出屋外。如果有人提到乌龟,他的话很容易导致旁人流泪,大家就会提醒他,乌龟只是“搬了家,永远住在我们死去的亲人的家里”。

在这个风俗里,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人死之后灵魂转生为乌龟的信念。莫奎印第安人与祖尼人同属一族,他们相信转生的理论。莫奎人包括熊族、鹿族、狼族、兔族等若干图腾氏族,他们认为,熊、鹿、狼、兔等,就是这些氏族的祖先,每个氏族成员死后,依其所属的氏族而转生成熊、狼等动物。祖尼人和莫奎人一样,也分为不同的图腾氏族,其中一个图腾就是乌龟。所以,死后转生为乌龟的想法或许就是他们对图腾的一种常规信念。既然乌龟的身体里住着人的灵魂,那把它杀死又代表什么呢?显然,他们想用这种方式与另一个世界沟通,死者的灵魂会以乌龟的形体出现在另一个世界里。人们相信,死者的灵魂偶尔会回老家,这些看不见的来访者会受到活人的欢迎和招待,之后还会被送上路。在祖尼人的仪式中,死者是以乌龟的形体被接回家的,而把灵魂送回灵魂世界的方法就是杀乌龟。所以,上述关于杀神风俗的一般解释似乎不适用于祖尼风俗,该风俗的真正意义像谜团一样有待解开。我们手头的相关记载,虽然很详细,但也没能弄清楚这个问题,我们只了解到,这个仪式是这些印第安人在夏至所举行的复杂仪式的一部分,之所以举行如此复杂的仪式,是为了替庄稼求雨。他们派使者到圣湖科斯罗拉瓦去迎回“他们离世的亲人”——乌龟,传说那些死者的灵魂都已转生为乌龟了。在庄严的仪式下,乌龟被迎回了祖尼,之后人们把它放入水盆,有些人穿上神装,扮成神,围着乌龟尽情跳舞。“仪式结束后,捉乌龟的人把它带回家,用绳索绑住它的脖子,挂在房梁上,次日清晨,就把它扔进开水锅。他们认为,乌龟蛋是上等珍馐,还可以治疗皮肤病。除了用作药材,他们一般不吃乌龟肉。把一部分肉和科哈克沃(一种白色贝珠)与绿松石的珠子扔进河里,当作献给神的祭品。”这些记载肯定了这样的推论:乌龟是死者的化身,因为乌龟被祖尼人叫作“死去的亲人”。说实话,既然乌龟是从鬼魂来往的湖泊里来的,它除了是死者灵魂的附体,还会是别的东西吗?既然在这些仲夏仪式上祈祷跳舞,主要是为了给庄稼求雨,那么,把乌龟拿到祖尼来并围着它们跳舞,目的也很明确,那就是祈求祖先的神灵(附在动物身上),为活着的子孙的幸福而让老天爷下雨。


第三节 杀死神蛇第五节 杀死神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