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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运用口语的填词 日本 铃木虎雄
玉抱肚 杨旡咎
同行同坐,同携同卧,正朝朝暮暮同欢,怎知终有抛。记江皋惜别,那堪被流水无情送轻舸。有愁万种,恨未说破,知重见甚时可。 见也浑闲,堪嗟处山遥水远,音信也无个。这眉头强展依然锁,这泪珠强收依然堕。我平生不识相思,为伊烦恼忒大。你还知么?你知后,我也甘心受摧挫。又只恐你背盟誓似风过,共别人,忘著我。把洋澜左都卷尽,也杀不得这心头火。
前揭诸作,虽不无可观之处,但较之使用雅语者,则作者并非诚恳地向这一方面努力,只不过偶然作了这样的东西。倘使山谷之徒真是诚实地努力起来,则那结果怕要出乎意料之外罢。
大抵称为词的名篇者,以用雅语为本体的居多,用口语者少。如柳永所作,有名的《晓风残月》,即如此。这些居于几乎全用口语的作品的中间,雅语六分,口语四分的程度的东西,宋词中却不少佳作。例如柳永的《慢卷》、《征部乐》皆是。柳永的词当时很流行,相传直到西夏方面,倘是掘井饮水之地,即都在歌唱,这大约就因为那情致和用语,与普通人很相宜。
一面以雅语为本体,在紧要处,适当地点缀一点口语者,佳作最多。其例不胜枚举。
这情势,可以就“曲”来说一说。元曲虽然怎样被称为名作,但也并非因为单用口语俗语,所以成为名作的。兼用雅言,在万不得已的紧要处,处处用些口语,吹进活的精神去,于此遂生所以为名作的价值。如明、清人,借了元人所用的俗语来应用,已经是拟古了,是口语的死用了。没有因此能够成为名作之理。
其次,对于词和曲的用语上的关系,我再来说几句罢。
由诗而为词,由词而为曲,这是许多人说过的话。清的万红友曾评赵长卿的小令《叨叨令》说:此等俳词,为北曲之先声矣。也不必定指这一首,只要在词中杂用许多口语,即已与向来的典雅的文学,取了不同的方向;而况用着词体的叙事;或者隐括,即更是步步和曲子相近。加以只是叙情叙景者,在调子上,虽然与曲有别,在外形,则词和曲几乎难于区别者,也往往有之。从内容说起来,则先有诗的本句,而词却将这利用,加以铺排者很不少;曲也一样,又取了词的或一句,铺排开来,制作成工的也多。这就是要知词必须诗,要知曲必须词的缘故。
在这里,单是对于有几个用语,来说一说罢。当说语的结末,用以表示语气的话里面,有也啰,则个等,这是屡见于元、明人的曲文中的,而在宋词中已经有过。咱,伊之类的代名词,宋词中也有。又如咱行之行(后来是娘行,爹行等之行,)伊家之家等用法。也已有比,比似,倍,倍增,……价(例如:许多时价,晓夜价,镇日价,经年价之类),……地(腾腾地,冷清清地,忔憎憎地之类)等之价,地的用法,也已有。同时,也可以看见这样地连结了三字或四字,造成副词的事。表示不能的意思的不能得勾,也已应用;不能勾虽说已见于《汉书匈奴传》,但此语在元曲里极多。由他,不由他之由,为使的意思,和古文的“使”字,俗语的“教”字相当的交字;副词的除非(只),斗,陡(突然)较(稍稍)等,也已有。少见的字如就(强相亲近,见《西厢记》)僝僽(说坏话,见《琵琶记》)等,宋词中也屡屡有之。俗字而难知其义者也不少,例如磨,唦噷,之类是也。
揭举于此者,不过其一端,此外还可以知道种种言语,宋以来就存在。“语录”之外,宋词也成为俗语的一部汇集的。(《支那文学研究》中的一篇。一九二七,一,六,译。)
(一九二七年二月二十五日《莽原》第二卷第四期所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