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王占算的南征
东方和南方的土著,商人称之为“夷”。《左传•昭公二十一年》 载:“纣克东夷而陨其身这是商王朝终结之前的一场宏大的征服运 动,留下众多甲骨卜辞和铜器铭文。《易经》中也多次提及周昌为纣 王占算作战的吉凶,很可能他也参加了纣王时期某些征伐夷人的战争。
比如,离卦上九爻曰:“王用出征,有嘉折首,获匪其丑。无咎。” 意为王得到这个占算结果就出征,有大喜庆之事,斩首很多敌人,还 会有些意想不到的收获,没有灾祸。明夷卦九三日:“明夷于南狩, 得其大首。不可疾贞。”卦名“明夷”比较难解释,但“南狩,得其 大首”的意思较明显,是说王亲征南方,得到了重要人物的首级。商 朝俘获夷方酋长后,一般会保存头骨,在上面刻字记功,“大首”可 能指的就是这种酋长的头颅。
师卦比较特殊,它的卦爻辞都是关于出征作战的:
贞丈人,吉,无咎。
初六:师出以律,否臧,凶。
九二:在师中,吉,无咎。王三锡命。
六三:师或舆尸,凶。
六四;师左次,无咎。
六五:田有禽,利执言,无咎。长子帅师,弟子舆尸,贞凶。 上六:大君有命,开国承家,小人勿用。
如九二爻“在师中,吉,无咎。王三锡命”,意思是说,在军队 中,吉利,没有灾祸,王还多次发布赏赐之命令。看来,周昌的占算 曾多次得到纣王奖励。其他各爻,则都是占算作战结果的。如六三爻 “师或舆尸”,是说军队可能要用车辆拉尸体,这是战败之兆;六四爻 “师左次”,是说军队应当向左方运动;六五爻“长子帅师,弟子舆尸”, 则可能是说长子指挥军队,弟子(侄子)用车拉尸体。这里的长子和 弟子所指不详,有可能是周昌自己的子弟:长子有可能是指伯邑考, 此时负责为纣王赶车,可能有机会指挥非商人的仆从部落武装参战; 至于侄子,周昌有两个弟弟虢仲和虢叔,可能他们的儿子也有追随周 昌到殷都的,并且参加了纣王的南征,但“贞凶”,可能是说战死了。 这一卦的卦辞“贞丈人,吉,无咎”,大意是说,占算老年人(可能 是周昌自己)的命运,结果吉利,没有灾祸。
商族起源于东南方的夷人,甲骨文里,“夷”字写作“人”,这可 能是商族还在夷人中混沌未分时的产物,但到他们建立王朝后,“夷” 已经是一种很低下的族群称谓。
在发现的甲骨卜辞中,纣王曾不止一次南征夷人,信息比较多的 一次发生在纣王在位第十年,按照帝乙改革过的“周祭”纪年方式, 称为“帝辛十祀”。攸侯“喜、一个淮河边的小侯国(名“攸”)的 国君,向商王报告说,淮南“夷(人)方”的某个首领(人方伯)叫 矍的部落,最近颇不恭顺,屡次侵犯攸国,于是,纣王在龟甲占卜后, 策划了这次对夷方的远征。4
1970年代,上海博物馆曾从民间征集了一批文物,其中有一块 未经著录的殷商末期的牛胛骨残片,文物学家沈之瑜将其释读为: “……人方伯骞率……多侯留伐人方伯……” 5这块甲骨虽然上下都有 缺文,但似乎亦可作为纣王伐矍的一个印证。
甲骨文中出现的地名,绝大多数难以确定具体在何地,但帝辛十 祀的这次远征有点例外,地名中出现了 “淮”字(《英藏》2563、《合集》 36968 ),而它只能是代表淮河。有了这个基准点,加上部分卜辞中的 年月或者干支记录,我们可以大致复原此次南征的日程和行军路线。
卜辞显示,这次南征,纣王集中了多个侯国的兵力,然后从今郑 州一带渡过黄河。郑州是商朝前期的都邑,自盘庚王迁都后,黄河以 南已人烟稀少,昔日商城也已变成丛林。或许多少有一些不景气的商 人族邑,但原野里的农舍住的却多是从东南方搬来的夷人,虽然语言 和商人可能有些差别,但比起西土羌人,还是更容易听懂些。
远征军先是抵达商地和亳地(今河南商丘市一带),然后到达淮 河沿岸的攸国。借助商朝首创的文书传送体系,几个东南侯国的君长 之前应该已经接到指令,带着兵力集结到了这里,并提前对夷人领地 进行过侦察——有个商朝小臣为此制作了纪念战功的青铜卤,铭文云 “……才(在)十月……隹子曰令望人方罂”(《集成》5417),记述的就
人方伯罂率……多侯留伐人方伯……”甲骨拓片及摹本
《集成》5417拓文
是对夷人骞部族的侦察。
《合集》38758 :"人方伯……祖乙伐。”
没有发现有关具体战况的 甲骨卜辞,结果应当是大捷, 否则事后不会出现记功的铜器。 屈原的楚辞《天问》曰:“梅伯 受醯,箕子详狂。”这位“梅伯” 很可能就是夷方伯骞,“受酶” 则是说他被纣王剁成了肉酱 (醯)。攀部族生活在淮南,东 周时,这里是楚国的疆域,很 可能当地人的传说里还保留了一些历史记忆,后被屈原记录了下来。
此外,殷墟还发现过一片人头骨(《合集》38758 ),上面有刻辞:“人 方伯……祖乙伐就是说,这位夷方伯的头骨是在祭祀祖乙(可能 是武乙王)时砍下来的。7但因这片头骨已被打碎,骨片残缺,难以 确定头骨的主人就是矍。也有学者推测,把刻字的头骨打碎可能也是 祭祀仪式的一部分。
这次南征,跨越上千里,历时近一年。路上,经常见到野生水牛 (兄),纣王一路都在捕猎。卜辞记载,最多的一次猎获了二十多头。
乙巳卜,在口,[贞]王田口,亡灾。[获]见廿又口,来征 人方。(《合集》36501 )
这次南征俘获的大量土著,自然会被带回殷都充当人牲。此时, 商人内部的各族邑也都已经发展壮大,其所捕猎的战俘也会留部分给 自己支配。就像刘家庄北M1046墓中的羸女A,应当就是墓主带领 宗族武装参加南征的战果,颠女A被带到殷都后,可能先是给主人当 了一段贴身奴婢,但主人很快病死了,她的生命也就随之结束,被作
"小臣徐犀尊”铭文拓片,《集成》5990 "作册般羸”铭文拓片,《集成》944
为人牲埋进了椁内。
有很多夷人部落分布在从今山东半岛到江苏、豫南、皖北的大片 地区,只灭掉一个矍部族显然还不够。卜辞显示,纣王可能还发动过 一次南征,但这次保留下来的甲骨很少,远征的目的地不详。流散海 外的晚商青铜器“小臣踪犀尊”的铭文(《集成》5990),也记载了这次 南征:“王赐小臣除夔贝,唯王来征人方。唯王十祀又五,彤日。”文 王随行南征的,很可能就是这一次。
有些贵族记功的铜器为我们提供了更多信息。“作册般赢”铭文曰: “王宜人方无秋,咸。王赏作册般贝,用作父己尊。来册。”意思是说, 一位叫“无敌”的夷人首领成了商朝俘虏,被纣王“宜”和“咸”。“宜”, 甲骨文字形像案板上放着切碎的肉,即剁成肉酱;咸”,甲骨文字 形像钺和一张嘴,表示剁肉吃。看来,这位“无孜”和“梅伯”的下 场一样,被剁成肉酱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