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军委供给部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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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七年八月,由于缺粮,抗大二期学生开到甘泉、富县一带去就地吃粮,维持学习,把粮食吃完了就提前毕业。我在富县突然接到中央军委的命令,要我立即回延安去任职。

一九三六年底西安事变后国共两党第二次合作。遵照一九三七年八月中央在陕北洛川召开的政治局扩大会议决定,我军将分兵深入敌后,在不同的地域上建立几个根据地,各路军队的供给也将由各自根据地独立办理。为了适应这一形势,中央军委决定将原来军委供给部一分为三,一批人组建八路军军需处,同国民党联勤司令部打交道,如领取八路军的薪饷、物资,军需处驻在西安八路军办事处,处长叶季壮。另一批人组建八路军兵站部,随八路军总部进驻太行山,部长杨立三。留在延安的供给部一摊子,仍为中央军委的组成部分,但机构缩小了,张元寿任中央军委供给部长,我任副部长。半年后,张元寿调新四军当兵站处处长(亦曾称总兵站部部长),我任军委供给部长。不过具体的供应范围缩小了,只负责西北地区,华北的黄河以东至同蒲铁路以西地区,以及内蒙古一些地区的部队。

我担任供给部长的前几天,毛主席叫我去谈过一次话。毛主席是从开玩笑说起来的:「恩来同志来电提议你任供给部长,这可是一个不好当的官呀。你不能满足需要,是要挨骂的。你受得了吗?」

我说:「挨骂的都是好人!国民党天天都在骂共产党,我们不就是好人吗?」

毛主席笑了好一阵子后说:「我说的会骂你的人,不全是国民党,今后有的好人也要骂你呀。」

我说:「那就请主席订一条规矩,我们这里谁骂人就让谁当供给部长。」

毛主席说「好呀,你这一条可厉害!我们的队伍内有那么一种人,只强调自己的工作重要,看不起别人的工作,作风又霸道。怎么办?我们要用批评和自我批评来解决问题。不能靠骂人来解决问题嘛。」

说完这段话,毛主席正式和我谈开了,他说:你可以胜任供给部长,因为许多事你都是做过来的。现在你在工作中要特别学会动脑子。任何人不管做什么,都是脑子和手足的统一。比如写字,好像是手在写,事实上是脑子指挥手写的,做工作也一样。对客观情况加以分析,把复杂的事条理化,分出主次,组织实施,这就是组织工作。一个干部的领导能力,最主要就是能够正确反映客观情况,周密谋划和组织,能够抓紧贯彻执行。

毛主席最后鼓励我说:「你现在很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嘛,你就当个『牛犊部长』吧!」毛主席说着笑起来了,一旁的机要科长孙开楚也笑起来了。

陕甘宁边区划定为二十三个县,都是贫穷落后的地区,丰年粮食持平,略有自然灾害就有大批人外出逃荒要饭。延安的工业只有打马掌等简单的手工业,延长出产少量石油。

军委供给部机关,下属五科一处:会计科,科长廖静民;出纳科,科长(名字忘了);军实科(主管军械),科长刘光明;粮秣科,科长高文智;管理科,科长杨居桃。政治处主任刘镇,总支书记杨村,保卫特务员王金国。机关工作人员约五十人。

供给部的直属单位有七个。

1、汽车队。三十辆大卡车是红军改编成八路军后,由国民政府配给的,担任延安至西安的运输任务,刚开始刘镇是队长。汽车队是我军有史以来第一次有的,因没有零配件,能开动的车慢慢减少了,最后剩下几辆怕抛锚不能跑远道,就分给延安的高级领导人作专车用,朱德、张闻天、王稼祥、高岗等人都分有一辆,毛主席用的是一辆救护车。

2、兵工厂。厂长郝希英长征前在就是厂长,兵工厂有三百余工人,只能修理枪支和铸造手榴弹。

3、被服厂。有四百余工人,厂长曾志贤是江西吉安人,在瑞金时是优秀工人。厂里除少数踩机器的是男工以外,均是女工。被服厂担负了全边区部队服装的生产任务。刘志丹的夫人童桂荣就在被服厂工作,是被服厂的老工人,国家一直养着,解放后退休在北京万寿路居住。

4、鞋厂。有二百多工人,只能生产布鞋。

5、军械库。在延安西的高桥镇,编制五十余人。库内存放的是历次战斗缴获的一些破旧枪支、洋镐铁锹等军用品,就是这样一些「军械」也被看作是宝贝,不敢轻易处理。

6、骡马运输队。这是从几十头牲口发展到八百多头的队伍,从一个队发展到四个大队的运输大队,是边区最大的运输力量。每匹牲口可以驮200多斤,匹匹饲养得膘肥体壮,一看就知道是供给部的运输队,当地老百姓很羡慕。

7、军人合作社。主任孔祝三。

8、供给学校。有学员二百多人,军委参谋长滕代远兼任校长,我兼任1副校长,耿万福任教育长,主持实际工作。说起供给学校,我还想起一个故事。叶季壮的夫人马露贞闹着要上供给学校,当时要求上学的人很多,不好安排。叶季壮为了起带头作用,交代我不要让马露贞上学。马找到我,我不好当面拒绝,就说给她写一封介绍信,就可以上学。这封所谓的介绍信是给耿万福的条子,我写道:「叶部长说不要马露贞上学,她去后你打发她回来。」马露贞高高兴兴地去了,耿万福看到条子,对马露贞说:「收下你了,回去等通知。」学习都快结束了,马露贞才知道真相,但为时已晚。多少年以后,马露贞还骂我:「我一生不识几个字,都是邱会作害的。」

在延安初期,军委供给部同其他部门相比比较庞大,是实际工作最繁重的部门之一。这是我第一次独立担任军委直属机构的领导工作,感到压力很大,但我毕竟只有二十二岁,充满了干劲,什么困难也不怕。我接任时供给部正是最困难的时候,但穷有穷的办法,我一上任就采取了这么几招:

第一,出「安民」告示,亮出穷家底。

当时陕甘宁边区军委直属队(包括抗大)约三千人,留守兵团约一万五千人,由供给部直接供应,但供给部没有钱。我记得当时驻定边县的三十军死了一个连长,要几块银洋买副棺材,我们都发不起。那时部队相当苦,每人每天只有一斤小米或杂粮,要采野菜充饥,一年当中顶多能吃一、二次肉。红军和八路军生活之苦,古今军队都少有。

部队多数领导能体谅供给部的处境,但也有人不相信,认为是有钱不发,来吵吵闹闹的事常有发生。有一天,陈奇涵、陈先瑞、武亭三个人同时找我要钱。陈奇涵是绥德五县警备司令,那里是统一战线区。他要上任,我发了一百元钱。他啼笑皆非,领吧实在太少;不要嘛,一文没有,还是打了领条收下了。陈奇涵曾是黄埔军校教官,大革命时的党员,又是我兴国同乡,我一直视他为兄长。但亲是亲,公事公办只能给他一百元钱。陈先瑞是七十四师师长(后改为警备二团),部队驻洛川,也在统战区。他来领饷,我发了二百元。他嫌少,怒气冲冲地骂:「部队几个月没发菜金了,二百元够个屁用!没有钱就不要养兵嘛!」不想打领条。武亭是炮兵团团长,也驻在洛川,但无统战任务,我一文没给。武亭说:「他们还领了钱,我一个子儿也没有。这怎么行?」吵了起来。陈奇涵硬拉着他们走了。滕代远参谋长知道了这件事,找陈先瑞狠狠地批评了一顿,说军委供给部确实没钱。

我想,与其大家来吵,不如先发《安民告示》,说明没有钱,这是敌人对我们封锁造成的。告示一发吵的就少了。在那个艰苦的岁月,后勤干部要受三重苦:一是和部队一样生活苦,没有「近水楼台先得月」;二是要受谩骂之苦;三是要委屈地受首长批评和责备之苦。但是我们再苦也无怨言。

生活如此困难,干部就有思想问题,主要是平均主义。我们对毛主席的生活管得稍微好一点,就有人指责我是为了「往上爬」。毛泽东办公室秘书长李六如也在会上指桑骂槐地说「供给部忘记了大众利益。」我不吭气,向毛主席报告要成立军委审计委员会,建议李六如当主任。毛主席批准了。审计委员会成立之初,李六如兴致勃勃地管事,这一下骂就朝着他去了,过了三个月他受不了了,提出辞职。

第二,卖破烂,应付急需。

当时虽然已经有了中央财政经济部,但他们也和我们一样是一个穷家,我们不仅向中央财经部领不到分文经费,他们还经常想向我们借钱。实在没办法,我想到清家底卖破烂。我们把供给部值点钱的只有几匹老牲口和几辆不能用的大车。统统卖掉,得现款数百元、用它解决了几个比较大的问题。

比如,买了一批通信器材。军委三局王诤局长发现延安城剩有一批通信器材,我批给他三百元购买了。对于我不发菜金买器材,不少人意见非常大。毛主席知道了,在召集各单位负责人开会时为我说了话:「今天请大家来开会,发不起菜金是问题之一。有人说供给部有钱不发。这不符合事实。他们最近卖了一点破烂搞了点钱,买通信器材就用了三分之一,这个钱用得对。没有菜金我们可以不吃菜,没有通信器材,中央军委就不能工作了。」毛主席把那些人的嘴封住了。

又如,卫立煌等国民党高级将领来延安,毛主席亲自接待,花了五十多元,事后他收到一封告我状的匿名信,说「供给部有钱请国民党军官吃饭,但几个月不发伙食费,供给部可能变为国民党了……」毛主席在一次会上解释说:「几天前我接待了一批国民党高级人员,引起了一些人不满。客人是我毛泽东请的,骂供给部毫无道理。有人问为什么过去战场上的敌人现在成了客人,我说这证明革命的形势发展了,一起打日本。大家对不发伙食费有意见,供给部是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我赞成实事求是。」

这次毛主席没有发火。按着他的性格,搞到他头上的事是要大发脾气的。毛主席听进了大家的意见,特地把我叫去说:伙食费还是要搞个规定好。过去我们只发实物,现改为费用定额比较好。规定每人每天伙食费五分钱,上级没有钱的时候,可欠账,待到有钱时补发。我们的人唯一的就是能领到几文伙食费,现在就规定它几条:一是伙食费按规定发;二是今后欠的伙食费,由供给机关打欠条。有钱时全额补发;三是伙食费绝不准挪作它用,节余的分伙食尾子。这是红军的制度,应当坚持下去。

我把毛主席交待的规定发布了。虽是「空头支票」,但起了安定人心的作用。后来财政情况好转,这些规定实现了。我军从创建开始一直是发实物的伙食管理办法,这一次毛主席亲自决定改为费用定额的办法,是我军后勤工作上的历史性改革。


在抗大学习解决经费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