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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九章天塌地陷(之一)
一、特殊的会议
北京的中秋季节,气候非常温和,蓝天白云,天空辽阔,秋风送爽。
1971年9月24日早晨,我住西山,照例是6时起床,6时半正在卫生间内,一边解便,一边批阅文件,这是我多年的习惯。
忽然,秘书刘继祥进来告诉我:“中央办公厅通知,上午9时在人民大会堂福建厅开政治局会议。”我迅速把紧要的文件批完后,即刷牙洗脸,吃完早点。这时还不到7点半钟,我就同我的老伴在室外散步。
我对老伴说:“过去政治局开会都是下午或晚上,而今天则是上午9点(上午通常是毛主席和周总理休息的时间),这个会议很特殊,可能凶多吉少。”
老伴说:“林彪叛国后,把我们搞的日夜不安,活人不如死人干净。”
我说:“死不得,死了就说不清楚了,自己做的事,自己心里有数,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老伴又说:“现在是有理三扁担,无理扁担三。”
我说:“千错万错,不该到北京来,不该当政治局委员,否则与老子无关。”
尽管也知道历史上有“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说法,但总觉得那是封建帝王搞的一套,与共产党不沾边。所以作为行伍出身,也没有考虑过在全国战争胜利后解甲归田。谈了一会儿,时间到了,我就上车进城了。
我在人民大会堂北门下车,一停车就与往常不同,8341部队两个干部等在我的车旁边,一个从我的保卫员手里接过公文包,陪我进入大会堂。另一个押着我的保卫员和汽车向东开去(保卫员身上有枪,汽车内也有枪,过去保卫员是随我一起进入大会堂的)。
我进了大会堂北门,跟着我的那个干部用力把我推进北门内的卫兵室。我见到两个人正对先到的刘贤权进行搜身,就大喊一声:“这是干什么?”那里的人立即高声回答:“伟大领袖毛主席指示,参加今天会议的人,都要进行检查。”我心里很快明白了,这是大祸临头的征兆。两个军人正对我搜身的时候,黄永胜也被推进来了。
搜身检查什么东西呢?凡是衣服口袋内的香烟、火柴、眼镜、语录本、剪指甲小刀、擦汗手帕、卫生纸等等,全部扣下,公文包当然也扣下了。
检查完毕后,由两个军人把我押送到福建厅。我一进到福建厅,见到的是:大厅中央摆一圈马蹄形状的沙发,并按着黄、吴、李、邱的次序排好了每个人的座位。我们所坐的沙发后面,坐着两个军人。我进去的时候,吴法宪、刘贤权先坐在那里,让我紧挨着吴法宪左边坐下。现在情况完全明白了,不仅是把我们赶进了囚笼,而且是陷入了万丈深渊,悲剧的命运就此开始了。
人到齐后,周总理、叶剑英、纪登奎、李德生才缓缓进入。
由周总理代表毛主席讲话,他说:“林彪叛国事件发生,几乎要使我们五十年的党毁于一旦,纪登奎曾说,这是十次路线冲击最严重的一次。”又说:“已经上了党章的,现在很被动。你们现在不能指挥部队了,另外安排有地方,你们暂时离开工作几天,到那里去好好睡个觉,再交代自己的问题。你们不交代怎么行呢?林彪还准备了一架飞机,准备把你们带走,不走就绑架你们。”(事后审查我们的十年中和公审时,没有任何人和任何文件再提“绑架”两字,而是黄、吴、李、邱要“南逃广州,另立中央”)
总理对吴法宪说:“法宪,你们空军已被人家在下面挖空了。”
对我说:“作鹏,你应很好检查海军层层站队的问题。”
又对邱会作说:“会作,你应当检查‘两华’问题。”
总理最后说:“你们的家属子女,我们会照顾的,绝不会像杨成武对叶副主席子女那样。关于军委的工作,以后由剑英主持,他也是政治局委员嘛。党仍对你们寄予希望,不要辜负毛主席。”
总理讲完后,稍停了一会儿,站起身就喊:“黄永胜你先走”。北京卫戍区司令员吴忠带两个武装干部,把黄永胜押走了。
接着总理又喊:“吴法宪你走。”中央警卫团负责人杨德忠带两个武装干部,把吴法宪押走了。
然后总理又坐下,面对我们,先把眼睛扫视一遍,问了一句:“你们有什么意见,可以谈一谈。”
首先刘贤权说:“黄永胜是个恶霸。”并说黄对铁道兵如何乱指挥、乱决定。
接着我也讲了几句,大意是吴法宪如何巴结林彪,讨好叶群。我讲完后,纪登奎说:“作鹏讲的全是事实。”
谈了不到半个小时,总理又喊:“作鹏你走。”我站起来,总理、叶帅等人和我握了手后,由卫戍区一个副司令员带两个武装干部,把我押出福建厅,再乘电梯到地下室。在地下室出门处,摆了三辆小车。前面一辆是北京吉普,中间一辆是伏尔加卧车,后面是一辆老式卧车。把我塞进中间小卧车内,左右各一军人,把我夹着,大概是防止我破门跳车。那位副司令则同司机并肩坐着。全车五个人,人人表情严肃,一言不发。
车子出了人大会堂地下室东北门,即向南拐,到天安门广场南端转向东,并继续向通县方向驶去。这条路线,我比较熟悉,但究竟到哪里去,一点也不知道。此时生死荣辱已不属于自己掌握,只好听天由命。
在汽车上,我反复回味周总理说的话,思绪中翻腾着一个又一个问号。但是我找不到答案,我无法理解今天这种处理办法的含义。第一,要我们交代自己的问题,庐山会议问题我们都写了检讨,毛主席批准了,中央批陈整风会议也通过了,我们还检讨什么?第二,总理要我检查海军层层站队问题,这个问题海军党委曾召开扩大会议进行了批评与自我批评,会议简报全部呈送毛、林、周,同时这种问题是文革中普遍现象,不是敌我问题。第三,林彪叛逃问题,这是最大问题,我们可能要成为替罪羊,应了老伴的话:“有理三扁担,无理扁担三。”我当时估计,林彪叛逃,我们要成为替罪羊的可能最大。
距通县县城尚有五公里左右,汽车向北折,开进卫戍区部队一个团的营房内,在营房靠公路不远的地方,有一座汽车库,旁边是一排破旧的平房,汽车就在平房东侧停下,并立即把我塞进这排平房内一间很小的房间里。
那位副司令员对我说:“你就在这里,有什么事情找看守工作人员,我走了。”
我当时回答说:“请你转告周总理:我不会自杀,我不会逃跑,我相信党,我相信人民,我相信自己。我想我的问题早晚会搞清楚的。”
那位副司令员面无表情的点了下头,就冷冰冰的离开了。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9点钟以前还是中央政治局委员、副总参谋长兼海军第一政委,转眼间,就一落千丈,从政治高峰跌入深谷,变成囚中新客,成了断线的风筝,失群的孤雁。呜呼!悲哉!痛哉!“朝为水师首,暮为阶下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