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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阶下囚
二、一觉醒来,窗户上都焊上了铁条
一九七一年九月二十四日上午八点半左右,我所乘坐的二号车同,随着前面的一号车从大会堂地下室驶向地铁,一直开到建国门,然后向东行驶。大约经过一个小时,把我送到了北京卫戍区二师驻通县的一个连部。
到了以后,有一个高个子团长,把我领到了一座楼房的第三层楼上靠楼梯边上的一间房子里,叫我暂时在那里休息。那个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上面有军用棉被和草垫子。还有一张三屉桌和一张凳子。我连日来都没有好好地休息一下,实在疲劳,一到那里就想睡,但是因为床太窄,一转身就有掉下来的可能性,我没有睡着。
到了中午十一点钟,团长用铝盆给我送来了一点面条和一点熟牛肉,告诉我说:这是请厨房做的。到了下午两点,我听到走廊里人声嚷嚷,并且听到锯铁条和焊接的声音,这时团长进来,我告诉他,这个床太小,请他给我换一个大一点的床。他答应说:“好。”下午就给我搞了两张单人床拼起来了。由于过度疲劳,我很快就睡着了。
下午五时,我一觉醒来,那个团长就叫我搬到南面的一个屋子里。我一看,好家伙,整个屋子的窗户上都焊上了铁条,门上还加了锁。这是专门为我焊好了铁窗、铁门,成了一间单人牢房。在牢房里,按照我的要求,用两张单人床给我铺好了一张比较宽的床铺,床上垫有一块草垫,放着一副战士用的被褥。一张三屉桌和一张凳子,也从北屋搬到了这里。从此,我开始饱尝铁窗的风味,开始了另一种生活。
团里派了一些干部,组成一个班,由团长带领,专门负责看守我。除了那个团长,其他人都同我一起在连队吃饭。
北京的九月下旬,天气渐渐变冷。由于走得匆忙,我身上只穿着一身单衣裤,唯一带出来的一件毛背心,也放在我原来坐的车上没有拿下来。因此,天色一近黄昏,寒意渐深,我就不禁冻得受不住了。
吃晚饭时,他们给我从连队的食堂打来了两个馒头、一碗稀饭,还有一点青菜。我只喝了一点稀饭,吃了半个馒头。团长问我:“你为什么吃这么少?”我回答说已经吃饱了。这时我看见,看守我的人员已经增加到了二十多人,我的房间门口还增设了双岗。
那天晚上,因为冷,加上又比较疲劳,吃完饭我就睡下了。但是却翻来覆去地还是睡不着。到晚上八点钟,我向看守我的人员提出,请医生给我吃一点安眠药。医生随后就送来了药,但是一直看着我把药吃了下去,才走开。吃完安眠药,我这一觉就从晚上八点半,一直睡到了第二早上九点才醒来。
起床后,他们看我没有洗脸的毛巾和牙具,就给我买了毛巾、牙刷、牙膏和一个塑料杯。然后,带我上一个集体的洗脸室洗脸。到这时我才知道,这里原先住的是一个班,如今却用来关押我一个人。我还看到,楼上的卫生条件极差,灰尘很厚,到处都是蜘蛛网。
早饭时,他们给我打来大半盆米饭,还给我炒了一点鸡蛋。我知道,这是对我的特殊优待。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吃过连队的饭了,现在吃起来,就不禁想到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感到有些亲切之感。进而想到了红军时期爬雪山、过草地的艰苦岁月。现在的条件再怎么差,也要比那个时期好多了!再想一想,如果不好好吃饭,万一身体垮了,又怎么能应付今后大量的审查,说清楚自己的问题?想到这里,我就强迫自己,一定要多吃一点,尽量把自己的身体维持好。
中午碰上了连里炸油饼,他们给我拿来了一块,大红有半斤重。我吃了一半,还喝了一碗汤。刚吃完,团长就过来了,又问我怎么不吃了,我回答说:“实在吃不了。”
第三天,九月二十六日,看守人员开始同我说话了。第一个同我说话的是一位指导员,他问我有什么要求。我告诉他:“天气冷了,我没有带增添的衣服,冻得受不了。”他答应向团长反映。我又问:“你们都是干部吧?”他说:“我们都是临时调来的连、排干部,负责保护你的安全。”以后,除了一个副营长在看守的时候对我的态度不大好以外,其他的连、排干部的态度都很好。慢慢地,我对这种生活也就习惯起来了。
第四天上午,我正在床上坐着,那位团长进来了,突然叫了声:“司令员,身体怎么样呀?”我赶紧说:“你以后别叫我司令员了,叫我老吴就行了。这几天累了你了。”他说:“你刚来,许多事情我们都没有准备。我们会逐渐给你改善生活条件,让你休息好。你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出来。我就在隔壁的房间陪你,你有事,随时可以通过卫兵来叫我。”我说:“非常感谢你。目前最大的困难是天气冷了,但是衣服、被褥都不够,衬衣也没有换洗的。”他说:“我们已经向上面反映了,帮助你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团里先给你一套衬衣、衬裤和一条绒裤。”我说:“谢谢你们了。衣服和裤子我家里都有,能给我拿来就行了。”他听了后说:“那么请你开一个单子,我们向卫戍区写个报告。”
于是我开了一个单子。接着,我又向王团长提出洗澡的问题。他说:“团里的澡堂子坏了,要修理一个月才能使用。你现在先用点热水擦擦澡,以后再到我家里去洗,我家里有澡盆。”我说:“这样不妥吧?”他说:“没有关系。你不认识我,我在苏北就认识你。你有什么困难,尽管向我说,我给你反映。为了保证你的健康,我们已经把团卫生队一个比较好的医生调来,跟你住在一起,以便照顾你。”我说:“你们太忙了。请放心,我不会出问题的。”我说这话的意思是暗示他,我不会自杀和跑掉的。
从此以后,王团长每天早上、中午、晚上都要来看我一次,晚上就睡在我隔壁的房子里。一个星期以后,王团长来告诉我说:“以后要逐渐改善你的生活,以保证你的健康。现在是住在一个连队里,将来要搬到团部的招待所去。”这以后,每天连里在吃饭时,都给我另外炒一点猪肉,或是鸡蛋,以示优待。
整天蹲在牢记房里,没有事情做,我就请求给一套《毛泽东选集》看,他们立即就给我送来了。我没有报纸看,什么情况也不了解,向他们提出来以后,每天又发给我一份《人民日报》和一份《叁考消息》。后来,我又开始写毛笔字。这样,我的情绪慢慢地就稳定了下来。
大约过了半个月,我又要求每天到外面去活动一下。于是,他们就在走廊上划了一块将近二十平方米的地方,用铁丝拉了一个隔离簾子,就叫我在这个地方活动,上午和下午各三十分钟。
我从来没有蹲过监狱,不知道什么叫“放风”。有一天上午,一个看守人员突然开门叫我出去“放风”,我不懂,就问他,什么叫“放风”?他解释说,就是叫我出来在走廊上活动活动。我这才知道,这就叫“放风”。其实走廊上一点风都没有。他们说,以后给我找一个地方,到外面去活动。
又过了十多天,他们给我送来了一套衬衣。由于长时间没有衣服换,换下来的衣服脏得很厉害。我想将换下的衣服自己洗一下,就要求团里代我买一块肥皂,先记下帐,等我以后有了钱再还给他们。他们说,不用记帐,以后我换下来的衣服,都交给他们,由他们来帮我洗,不用我自己洗。
到了十月下旬,团长又给我取来了必要的衣服和洗漱用具,以及棉衣、被子、大衣等用品。这样,过冬的问题总算解决了。
十月底的一天,我又向那位团长提出要点书看,请他向上面反映一下。他问我要什么书,我说要一些马列的书。我开了一个书单给他,过了一星期,我要的书全部都给我拿来了,而且还都是我过去看过的书,上面有我过去看书时划过的杠杠。看到这些书后,我知道老伴还在家里,心中稍稍得到了一点安慰。不是吗,别人是找不到我原来看过的书和衣服的,只有她才会这样一本本,一件件地找出来,经过检查以后才交给我的。
拿来了许多书,我就有事情干了。这以后,我整天读书,每天晚上都一直读到九点。看守人员不断地叫我休息。我说:“过去战争年代,是一仗接着一仗。解放以后,又是忙于工作,虽然读了一点书,但从来没有系统地学习过。现在有了这样的机会,我得补上这一课。
大约是在十一月中旬的一个晚上,团长带了一辆吉普车来,叫我去洗澡。汽车先在团里的营区转了一圈才进入了澡堂。我一看,好大的一个营区,团部的一个小办公楼就在附近。
这是澡堂修复以后的第一次烧水,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团长、看守人员和我。我们在大浴池里洗了一个多小时,王团长命令看守人员为我擦了背。从这以后,每个星期我都要去洗一次。
到了这时,我的监禁生活就走上了轨道。同时,我同看守人员之间的关系也逐渐融洽了起来,一些生活上的问题,他们也不时同我说一说。但我们从来不谈及别的。在人格上,他们对我是尊重的。
从我被关押到北京卫戍区以后,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没有上面的人来过,也没有问过我什么问题。我心里想,几十年来都没有这样清闲过了,这倒也好,休息一下脑子,看以后怎么办吧,反正我心里没有鬼,不怕鬼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