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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阶下囚
四、囚徒生活
由于长期的监禁,没有事可干,为了消磨时光,我向周恩来提出要求,经他批准,把我家里原有的马、列著作全部拿来了。以后李震又转告我,周恩来说:“专看马、列等大部头著作太枯燥了,还可以看一些小说和历史书籍。”这样,他们又给我拿来了《红楼梦》、《三国演义》、《西游记》和《中国通史》、《世界通史》等许多书。宋参谋为此还专门给我做了两个书架子。周恩来专门批准给我一台收音机。这样,我每天就可以听到广播和新闻了。
以后,周恩来又批准我听英语广播,学习英语。为此,宋参谋和医生给我买来了英语广播教材、一些参考书及英汉词典。那段时间,我每天要听五次英语广播讲课。由于年纪的关系,我学起来非常困难,不少英语现在说起来别人也听不懂。不过在那个时候,总算有一点事情干,不去想别的。当时,除了写材料以外,我每天都要学习七、八个小时。看守人员看我每天看书的时间太长,就经常叫我出来在走廊上走一走。
我住的楼房前面有一个大广场,广场前面是一条东西向的大马路,来往的汽车很多。他们这个团是一个机械化部队,可能有五百辆汽车。我看见过他们的乘车演习。
团里派来的医生整天住在我的隔壁,有病随叫随到。小病他自己进行及时的治疗,比较重一点的病,他就找团里的卫生队长,或者请北京其它医院的医生来会诊。每年还由北京卫戍区派医生来,给我检查一次身体。我关押在卫戍区的期间,心脏病发作过两次,氧气用完,就派人到空军总医院去灌。
由于环境和条件的改善,我的心情也就比较安定一些,开始系统地学习马列主义。有时候读不懂,我就反复地琢磨,以求能够初步了解。但是学了以后又用不上,也就渐渐地忘记了。到一九七二年五月,我读完了《资本论》第一卷。以后,天气热了,读不下去了,我就改为看小说,先后看了《西游记》、《水浒》、《红楼梦》、《三国演义》等。
看守我的人员,和我轮换着看。有时他们拿去看了,我又不好意思找他们要,只有等他们送回来再接着看。有时午睡的时候,我把书放在床头上,他们也拿去看。有的看守在放哨的时候,还抄我的学习笔记,并经常向我请教一些繁体字。另外,还有两个干部,同我一起听英语广播。他们经常同我有说有笑、谈天说地,讲一些历史故事,但是从来不涉及国事和政治。至于部队的情况,我也从不向他们打听。
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轮流给我做饭吃,一人做一天。有的做得好,有的做得就差一些。后来我提议固定一个人,他们采纳了我的意见,改为一个人做半年。我因为身体比较胖,不敢吃猪油,就请他们不要买肥肉。他们说,我的油票不够用,只能去买一点肥肉来熬油。有个时期买鸡蛋比较困难,他们就派人到农村去,买十几斤鸡蛋存起来。
有一次王团长当着我的面,交代看守人员去买一点饼干来。我说,现在的生活已经够好了,要节省一些。王团长则说:“这都是用你的钱。照现在这个水平,一年大约七、八百块,比你过去的生活是差不多了。”
就这样,我一个人生活在这里虽然寂寞,但是有一个比较稳定的生活环境。过去几十年都是忙忙碌碌,现在正好借此机会好好学习,看一点书,以便分散和转移精力。
到了一九七三年八月,原来夏天给我用的蚊帐、凉席和电扇都取消了。一到夏天,就整天汗流浃背,被蚊子咬得不行。经我的要求,他们每天给我的房间里打点“敌敌畏”。蚊子虽然被打死了,我的喉咙也呛得不行,有时候整天感到憋气难受。这样,对我的身体也影响很大。原来的大米和富强粉,这时也被取消了。我问他们为什么,他们说现在是一律吃标准粉,另外,做菜的水平也降低了,有时吃大米用碗蒸,但是淘得不干净,砂子很多,也吃了不少到肚里。对这样的生活,我也逐渐地适应了,不再提意见,一切由他们安排吧。
到了一九八一年我到了济南以后,才知道,一九七三年我在党的十大被永远开除党籍,撤消了我的党内外一切职务。这样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囚犯了,前后生活的标准当然就不一样了。
在监禁的时间里,使我最感到苦恼的就是写交代和证明材料。除了中央专案组提审以外,找我写材料的人络绎不绝,每个星期少则两、三次,多则五、六次。这些要材料的人大都是突如其来,事前没有通知,来了以后,就在一间房子里等着。看守人员一声喊,我就得跟他们去。他们提出问题以后,不给我一点时间回忆,问了就要我回答,答了还要写,十分不好应付。在当时,我是一个被关押的“犯人”,只有听命的义务,没有拒绝的权利。
来找我的人,有解放军各总部、各军、兵种,各大军区,各军事院校的,还有各省、市、自治区的,几乎是全国各地的人都来过。至于空军、民航、三机部来的人,就更是不计其数。有时,一个同样的材料要写许多次,大军区来一次,省军区来一次,军里又来一次。地方上也是如此,省里、市里、县里来的人反复地问。有的人态度很坏,当然有的态度比较好,只是要求我帮助他们弄清问题。我认为,帮助弄清一个人的问题,是我的责任。
但是来找我调查的人实在太多。当时,凡是“文化大革命”开始以来同我有过接触的人,一个不拉,统统都要我一个一个地写出证明,说明与他们的关系。有的甚至连“文化大革命”以前接触的人也要写,还要查几十年的关系。我十分不耐烦,但是又没有办法。我心想,这简直就是怀疑一切。我出了问题,和我有过联系的人就都有问题。难道同我有关系的人已经统统被打倒了?无一幸免了吗?他们不论是组织领导关系、工作关系,还是私人关系,一概都要追究。
特别是不少长期在空军、民航工作的人,不可避免地同我有各种各样的关系,就成了他们调查的一个重点。另外,“文化大革命”开始后,空军根据毛泽东、党中央的决定,在“三支两军”中派出了大批的干部到中央国务院各部门和群众团体,以及包括北京市在内的各省、市、自治区各单位。到这时,空军派出去的这些人,也同我一样受到了审查。那些专案人员到我这里追查,要我证明是什么时候派他们去的,是在什么情况下派他们去的,去的目的是什么?有的专案人员甚至还说他们是我的同伙,是我派去篡党夺权的。当时,我为他们的主观无知感到好笑,又为因为我的问题这样地被无限扩大,伤害了很多人而感到伤心。于是,我反复向他们说明,“三支两军”是毛泽东所赋予解放军的任务,中央曾经下达过不少文件,并规定了明确的任务。空军的“三支两军”工作完全是按照党中央和中央军委指示办的。在还派干部的时候,他们大多数都表示不愿意去,是经过动员,反复说明这是毛主席和党中央的指示后,他们才去的。现在说他们是吴法宪派去篡党夺权的,这是对他们的一种侮辱。况且“三支两军”的任务,不仅空军有,各总部、各军、兵种,各大军区都执行了,这是很大的一批人,这些情况中央都是知道的。我每次都是实事求是地说明这一历史情况。
据我的粗略估计,在北京卫戍区被关押的五年中,我写过的材料总在百万以上。真的是写不完的材料、交代不完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