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次提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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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一九七一年十一月二十日上午,团长来告诉我,说要有“中央首长”来找我谈话,要我有一点思想准备,等他们到了以后他再通知我。我问在什么地方,他说就在这座楼里。我心想,

两个多月了,没有任何人找我谈过话,今天来的“中央首长”是谁呢?难道是叶剑英吗?要谈些什么呢?是他们搞清楚了情况来放我出去吗?因为我同“九一三事件”确实没有牵连,在一些问题上有失察的错误,顶多是撤销我的职务,总不至于把我关在这里长期监禁吧。

那天上午,我照常看书、写毛笔字。等到了中午十二点,“中央首长”仍然没有来。午饭以后,我就睡觉了。下午三点,团长来叫我,说“中央首长”来了。我随他走出房间,来到了上一层楼的一个大房间。我看见屋里摆着一张大桌子,上面铺了白布,并放上了热水瓶和茶杯。正面坐着团长说的两位“中央首长”,一位是公安部副部长李震,另一位是北京卫戍区司令员吴忠。在他们二人的两边,又各坐着一个人,一个是公安部政治部的何副主任,一个是北京卫戍区政治部的李副主任。

李震和吴忠都是经我们的手提拔起来的,但今天也摆起了“中央首长”的架子,难道毛泽东已经把他们提升为“中央领导”了吗?是不是已经补选成了政治局委员,有这么快吗?他们一脸阴沉地叫我坐下。接着开始问我第一个问题,就是九月十二日晚上的情况。我说:“九月十二日晚上的问题,我同周恩来总理不断地通电话,对所有的情况,周总理是最清楚不过的。”他们还是要我再说一遍,我只好把情况又说了一遍。我说完后,他们就说今天先谈到这里,以后还会再同我谈话的。这一次审问让我感到非常失望,因为看来他们根本不了解情况,这个审查是没有一个头绪。看来,我一时出不去了。

十二月中旬的一天,团长来跟我说,已经正式来了通知,要我搬到团部的招待所去。我听了很高兴,他要我先过去看一看。我说不用了,搬过去就是了。王团长说:“车子就在下面,下午就搬吧。”我说:“好。”

下午五点钟,团长带来了一辆吉普车。我上车以后,车一直向西开,到了团部宿舍楼旁一座两层的楼房。他们要我上楼,我一看,二楼上一共六个房间,其中给我两间,一间放东西,一间睡觉,事先都安装好了铁门、铁窗。每个房间有两个窗户,铁窗外面有纱窗,里面有玻璃。房间都是刚粉刷过的,空气也比较好。我住的房间里有一张双人的木板床,铺着新的床单和两床褥子,被子是从我家里拿来的。还有夏天用的草席和蚊帐。屋里有一张写字台,供我读书写字,还有一张三屉桌,供我吃饭用。另外,还给了我一个新的热水瓶和茶杯,一个沙发和一个软椅子,还有一个衣架、一张中国地图和一个温度计。

我的隔壁,住着一个医生和一个干部。我们所住的房屋之间,建有一道取暖用的火墙。后来我才知道,这道火墙每年要烧掉四吨煤,都是公安部送来的。这道火墙的烟筒建得不太好,每到刮西北风的时候,烟总会往里面倒灌,真是把我们呛得够受的。

走廊的北屋是一个大房间,也是我活动间,每天下午,我可以到那里活动一下或散一散步。另外的两个房间都是储藏室,里面放了不少东西和取暖的煤,还有一个公用的盥洗室和一间厕所。

看守人员都住在楼下,大约是一个班。后来我慢慢知道了,他们都是些连排干部,一共有三个副连长、七个副排长。他们对外是绝对保密的,不能跟任何人说他们在执行什么任务,更不能说看守的是什么人。

他们在楼下安排了一间厨房,由看守人员轮流做饭吃,主食全是大米和富强粉。一般早上有油饼、咸菜和稀饭,中午和晚上都是两菜一汤。他们还不时买点鸡、鱼什么的,给我改善生活。另外,他们还给我买了一些茶叶、饼干、糖果和水果等,也可以吸烟,每个星期洗一次澡。

十二月二十四日上午,李震和吴忠两人又突然来到我的牢房里,问我生活怎样,有什么困难,还说天冷了,要我保重身体。他们还告诉我,中央成立了专案组,由他们两人负责我的专案,所以他们今后还要同我谈很多次。今后就随便了,有什么就说什么,实事求是,四川有一句话叫竹桶倒豆子—干脆。我说:“那就好,应该是这样的。”他们又说,今天只是来看看我,就不谈了。说完以后,他们就走了。

第二次审讯是在一九七二年二月份。一天下午,李震和吴忠又来了。这次主要是问,叶群一九七一年八月从北戴河回北京的一些情况。我跟他们说:“八月八日我奉周恩来之命,到叶群家里取一副毛泽东给林彪写的字,并且谈了谈林立衡的婚事,没有谈什么别的事情。”

他们反复追问:“有没有说到‘搞文的不行,搞武的’”这样的话。我多次说明,没有谈到这个问题。我说,只有在九届二中全会期间,林彪在一次同我谈话的时候说过:“我们这些人,行伍出身,搞武的行,搞文的斗不过他们”。我强调,林彪这样说,绝不是要搞武装政变的意思。

他们说:“庐山就是一场军事政变,你知道吗?”我回答说:“我不知道,没有听说,也没有见到军事政变。我听毛远新说庐山是军事政变,但我想不出这样说有什么根据。我知道毛远新并没有参加庐山会议。”

这次审讯还涉及到“谋害毛主席”和“武装攻打钓鱼台”的事情,我说对这些事情我一无所知。他们也承认,说:“我们还没有发现你知道这些事情,但是要问问你,以便把事情搞清楚。”这时,天已经不知不觉地黑了下来。李震说:“今天就谈到这里。记录整理以后,你要签字,你认为有出入还可以修改。另外你要好好地考虑,写一些揭发材料。”

到了三月份的一天,晴空万里,天气已经转暖。下午两点,团长来说:“今天下午‘中央首长’要再一次找你谈话,地点是在北京市里。”

我随王团长下了楼,看到已经准备好了两辆吉普车。我上了前面的一辆,坐在车后座的中间,身边是两个看守,团长则坐在前面副驾驶员的位置上。后面的一辆车是随车。出了营房门向西,即上了北京到通县的公路,到了建国门以后,汽车又向北往清河的方向走。我不禁问:“不说是到北京吗,怎么又往郊外走?”王团长解释说:“‘中央首长’指定了一个地方,走到清河就到了。”

大约三点多钟,突然到了空军高级防空学校。这个地方我是认识的,门口有高大的铁门,我们的车一到,两个战士迅速地把大门打开,车一直向里开进去,到了办公楼后面的一座小楼前停下来。只见李、何两位副主任在楼下等我。我到了以后,就领我到了楼上一个很漂亮的房间里,里边有很大的一张床,铺上摆了两床很漂亮的被子,挂着尼龙蚊帐。我不禁想:这是为谁准备的?因为“中央首长”还没有到,他们要我先在床上休息,还给我拿来茶水。

下午三点半左右,北京卫戍区的那位何副主任来叫我出去。我跟着他走过一个过道,然后进入一个大厅。厅里铺着地毯,四套沙发摆成四方形,我进去以后坐在南面,李震、吴忠、郭玉峰、杨德中坐在对面充当“法官”。我同他们几个原来都很熟,但现在我成了囚犯。

李震一开口就要我交代:“二五六号”三叉戟飞机是如何从北京调到山海关机场的。谈话一开始,陪着我的团长就要走,但李震叫住了他,说:“你不要走,你可以听一下。”

于是,我把九月十二日晚上如何得知三叉戟飞机调动的事情,从头说了一下。说完后,他们又叫来胡萍和我对质。但事实终究是事实,对质的结果和我讲的是一样的。胡萍走了以后,我对杨德中说:“那天你也在场。你是奉周总理的命令来监视我的,我当时的情况,你不是一清二楚的吗?”杨德中说:“十三号中午你要胡萍不要回家,而要他直接到三O一医院去,这是为什么?”我说:“胡萍是在三O一医院住院,当然要他回三O一医院,难道这还有什么问题吗?再说,我派车送他之前,也是经过你同意的嘛!”

我这一辩驳,李震索然大怒,说我态度不好,要我端正态度。于是,我不再吭声,不再说话。审问陷入了僵局。于是,郭玉峰出来圆场说:“我们主要是搞清问题,不是逼你说什么。”

不久,吴忠和杨德中退场走了,剩下了李震和郭玉峰,他俩又要我把九月八日到十二日的情况再说一遍。我说完后天色已晚,他们说:“今天就到这里,吃完饭以后再回卫戍区。”

吃饭前,他们和我闲谈了一会。李震问我:“你知道这个地方吗?”我回答说:“不知道。”李震说:“这就是林立果所设的据点之一。原来是一个车库,他们在上面盖了一层,就成了楼房,还修得这样漂亮。”我说:“这个地方我过去来过,但那时没有这样漂亮的房子。”

据我观察,当时的高级防校好像成了一所监狱,门被换成了铁门,墙上也架设着电网。我估计,里面肯定关了一些人。

吃晚饭的时候,我一个人单独在一个房间里吃,专案人员在另一个房间吃。给我这个犯人吃的居然也有鸡、鱼、对虾和大米饭等。我好久没有享受过像这样的美餐了。我吃饭的时候,李震进来看了一下,说:“好好吃饭,身体还是要搞好的,要保证你的身体健康。”

吃完了饭,他们就让我回通县的驻地。我上车以后,经过高级防校的院子时,看到有一些穿蓝裤子的军人在走动。我心里想:这里可能关押了不少空军的人吧,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受到我的株连呢!

我们从通县出来时,是个好天,到晚上却突然下起了大雪,而且越下越大。等回卫戍区的时候,地上已经铺满了雪。由于雪天路滑,我们整整走了两个小时,才回到了通县的团里。回到房间里,团长又同我说了一会儿闲话。他说:“你不认识我,我从前是在新四军三师的一个部队里,你当时是政治部主任,我见过你。我姓王,现在任团长,今后有什么事情,你可以通过警卫人员随时找我,我还给你找了一个‘放风’的地方,让你每个星期有两、三个上午,可以坐车到那里去活动。”原来他是三师的老部下,这让我很高兴,我说:“谢谢你!”他又说:“天已经晚了,你好好地休息吧,等天晴以后,就带你出去活动,那个地方是我们的油库,一般人是禁止到那里去的。我们这个部队是机械化部队,汽车很多。”说到这里,王团长看了看表,说:“已经一点多了,你休息吧。”

过了不久,王团长来通知我跟他去“放风”。我随他上了汽车,这个车的玻璃用布挡住,不让我看到外面,也不让外面的人看到我。车子走了没多远,王团长就说到了。我看到这里是个油库,他们已经在一个草坪上用砖砌成了一个四方形的墙,上面没有顶棚,只有一个出入门,但从墙缝中还是可以看见四周的庄稼地,但离村庄很远。虽然如此,这是这些天来我第一次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我真是很高兴。我一边深深地吸着新鲜空气,一边在墙中间散步、做体操。活动了一个小时以后,团长就要我回牢房。

从这以后,每个星期我都可以到那个油库放两次“风”。不过有时要车比较困难,就会一个星期也不出去。不出去时,他们就让我在营区的马路上散步,两头放上岗哨,不让别人通过。

一九七二年四月上旬的一天,已经是晚上十二点钟了,突然有人来把我叫醒。我糊里糊涂地起来,也不知道干什么。王团长叫我穿上衣服,说是有人要找我谈话,就在团部的办公室里。

我穿好衣服下楼,上了车。车一直往东开。在夜里也看不清,好像是在营区的最东面的一座楼,一上楼就是一间会客室,桌子上摆着一盆饺子,还有菜和酒。看来他们刚刚吃过夜宵,还喝了酒。

王团长叫我先在会客室里等候。这时我听到隔壁有人说:“你的问题就谈到这里,回去写一份材料给我。”我知道前面已经审讯过别人,下一个就该轮到我了。果然时间不长,王团长就来叫我到隔壁去,我看到李震和郭玉峰在里面。

我坐下以后,李震就问我:“你认识梁璞吗?”真是怪事,我一个空军司令能不认识自己的参谋长吗!难道梁璞也出了事情吗?李震又说:“请你交代一下同梁璞的关系。”我说:“是什么关系?如果是工作关系,我一时说不完;要说私人关系,我没有什么好交代的。”李震说:“梁璞交代说你们搞了一个作战计划。”我说:“空军的作战计划很多,有对苏联的,有对台湾的,有对印度的,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一方面的。”李震说:“是一九七一年七月份的‘防空作战计划’。”我问:“那个计划有什么问题吗?”李震不回答,只说:“你说说情况吧。”

我说:“一九七一年五月间,美国总统尼克松派基辛格秘密来华,进行中美会谈,中美关系有很大的改善,尼克松本人也向斯诺表示愿意访问中国,中美有建交的可能,同时联合国也有恢复中国代表席位的可能。这个问题对台湾的影响很大,因此台湾必然要想方设法地破坏中美谈判。在五月份的中央工作会议上讨论研究对美政策时,毛主席、周恩来都提出要防范台湾方面破坏中美谈判的行动。后来果然,军委总参和外交部不断地报来材料,说是台湾方面准备采取行动。为此,毛主席、林彪、周恩来批示要军委办事组召集各大军区、各军兵种的负责人和作战部长开了一个星期的会,会议认为,台湾方面有可能采取陆、海、空军统一行动的方案。会议分析,陆军登陆可能有三个方案,第一、以一个师的兵力,在海、空军的掩护下登陆,企图占领一个不大的地方;第二、以一个团的兵力打上来,占领几天就走;第三、以一个加强营的兵力突然袭击,抓一把就走。另外,他们的海军和空军也有可能同时袭击我舰队港口、沿海城市和空军基地。侦察机也可能深入内地进行侦察活动,其重点可能在广东、福建和浙江。会议以后,我们将情况以及对台作战的反击方案,都报告了毛主席、林彪和周恩来。毛主席批示照办,林彪和周恩来也都画圈表示同意。”

我还告诉他们,梁璞参加了这次会议。根据总参的指示,空军又召开了各军区空军首长会议,研究并确定了空军的作战部署。会议决定,在不削弱北方对苏作战和保卫首都的防空力量的原则下,调整兵力如下:第一、调三至四个地空导弹营加强东南沿海的防御,在连城、福州、南昌、宁波四地配置地空导弹;第二、调四个高炮团加强汕头、漳州、福州、衢州、杭州等地的防御力量。以上安排,于七月底上报中央军委,总参谋部并上报毛主席、林彪、周恩来批准后,立即行动。这就是梁璞讲的“空军的作战计划”。

我又对他们说:“要搞清楚这个问题并不难,中央军委和总参谋部保存有这个计划,你们只要去查一下就清楚了。”

我这样说了以后,李震和郭玉峰都有些明白了,要我写一个材料给他们。于是我就在办公室里写这个材料,一直写到天亮才写完。我把这个材料交给李震他们时,李震对我说:“这个计划是林彪以广州为基地搞‘政变’的计划,你知道吗?”我说:“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林彪要搞‘军事政变’,他要搞军事政变能这样明目张胆吗?几次召开会议研究,上报毛主席、周总理批准,难道他就不怕暴露吗?我从来没有听说林彪要以广州为基地,这是第一次听你们说起这件事情。”

李震和郭玉峰同时说:“你是不知道的,所以我们来找你证实这件事情。”我又问李震:“梁璞知道林彪要以广州为基地搞‘政变’吗?他说:“梁璞也不清楚,只是知道有这个作战计划。”我又问:“你们掌握了什么材料吗?”李震说:“这是我们的事情,你就不用问了。”

我想,这肯定是什么人为了邀功请赏而捅上去的。但是也不能这样捕风捉影。毛主席、周总理和党中央决定的事情也成了“政变”吗?这未免太儿戏了吧!这种事情别人不清楚,难道政治局的人,包括周恩来也不清楚吗?

以后我听说,这个问题成了一个很大的悬案。这未免有些小题大作了。在那个年代许多问题都被渲染了,被歪曲了。这是那个年代的特点,只要说得神乎其神,大家就相信。说它很平常,很正常,人们就不相信。群众是这样,难道我们的领导干部也都成了这样吗?

这个时候,天已经大亮了。谈完以后,他们就走了,我也就坐上吉普车,在两个看守人员的押解下回牢房了。

到了一九七二年的四月中,一天下午,风沙很大,王团长又来通知我说:“中央首长”又来找我谈话,地点是在清河,要我准备乘车前往。我随同他下楼上车,沿北京的环城公路向清河驶去。沿途看到路旁的树已经绿了,春意盎然。但是真不知道我在这牢房里还要过多少日子。难道这样长的时间中央真的还搞不清楚我的问题?真的不知道我和林彪的“政变”没有任何牵连吗?

大约下午三点钟,车到了清河。这次,只有北京卫戍区的何副主任在等我。他告诉我,“中央首长”还没有到,要我在房间里休息一会儿,还给我沏上了一杯茶。

下午四点,李震和吴忠来了。李震问我:“身体怎么样?”我回答说身体还好。李震接着说:“准备给你改善一下生活条件。我们给你找了一所房子,有院子,可以散步,星期天可以会见家属。”我问:“是真的吗?”吴忠说:“是真的,房子在北京的东面。”

我想:这下可好了,大概我们的问题搞清楚了,可能放出来改为软禁吧。

接着,李震要我交代庐山会议的情况。我把庐山会议前后的情况又说了一遍,谈着谈着又不觉天黑了。李震说:“就谈到这里,你先回去休息。”吴忠又说:“李部长对你很关心,亲自给你找了一所房子,离城很近,买东西也方便。”

最后,仍然和上次一样,晚饭一共炒了四个菜,让我吃了一顿饭。完了以后,我回到牢房,王团长告诉我:“明天就派人去给你打扫房子和修理暖气。那座房子已经很久没人住了。”我说:“那就谢谢你们了。”这天晚上,我很高兴。我想,我们党毕竟是实事求是的。这一定是毛主席,特别是周恩来还了解我。想着很快将与家人见面,我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这一觉,我睡得真好。

第二天上午,王团长来看我,说:“今天就派一个班去替你打扫房子。”我问:“房子在什么地方?”他回答说:“就在东城外朝阳门南,是一座两层楼的房子。我们保护你的一个班也搬过去,还准备配给你一个炊事员。现在都是连、排干部给你做饭,他们不会做饭。”我说:“这大半年辛苦你们了。”王团长说:“我们是按照中央首长的指示办事。按照党的政策办事,你不要谦虚。”

我亲眼看到王团长给宋参谋交代任务,让他带领六、七个战士去打扫房子。下午回来以后,他们告诉我说:“房子很不错,院子里有走廊,有草坪。你住在楼上,我们住在楼下。”

第二天宋参谋他们又去打扫了一天,回来告诉我说,已经搞完了。我心里想,大概明天就可以搬过去了。可是过了四、五天还没有消息。我不禁问宋参谋,准备什么时候搬家。宋参谋说:“检查了一下,说是暖气不行,要修理。”

又过了一个星期,北京卫戍区政治部的何副主任来找我,要我给一个人写材料。我问他什么时候搬房子,他说:“暖气坏了,现在正在修理,等修好了再搬。”我开始有所怀疑,是不是情况变了。但是上面的人说法又那样一致。心想也可能是暖气真的坏了。

但是又过了一个月,还是没有消息。我想,搬房子的事情是不可能了。又过了两个月,公安部的李副主任来了,我又问他:“搬房子的事情怎么样了,到了现在还一直无声无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说:“现在不行了。这所房子离城太近,容易被群众和外国人发现,准备另外再找一个房子。”我听了很生气,说:“你们不要再骗我了。”

李副主任说:“你不要怀疑,我们给你找房子是真的,是中央的指示。不是我们要欺骗你,我们也弄不清为什么前面要你去,后面又不要你去了。你就在这里安心地住下,争取早一点把问题交代清楚。有什么问题,可以向团里提出,也可以直接向李部长反映。”

我不知道,这里面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但是我想,这是上面有人在作梗。我想周恩来为人宽厚,做事留有余地,搬家很可能是他提出来的意见。而江青和康生、张春桥他们向来不与人为善,最有可能是江青,有她在上面一手遮天,我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这只是我的猜测罢了。生活待遇倒是其次,关键是我的问题。从李震、吴忠他们的调查来看,他们对我的问题早已清楚了。但是中央对这些问题不清楚吗?周恩来、汪东兴、杨德中他们亲身经历了当时的事件,难道他们不清楚吗?难道毛主席不清楚吗?为什么要这样?要说我有错误,我不回避;要说我搞“政变”,事实证明是没有任何根据的。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真是想不通。

以后的事实证明,当时比较清楚的事情,越搞越复杂,调子越定越高,牵连的人越来越多。前面审查别人的人,过几天也受到了审查。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问题,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

就说当时负责我们专案的李德生,本来是毛泽东和周恩来非常信任的人。整个“九一三事件”的过程中,周恩来还派他到空军来监视、控制我。以后,他也一直负责处理中央和空军的专案。一九七三年“十大”时,他还被选为了中共中央副主席。但是后来听说,他被免去中央副主席职务。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和我们有牵连。

再说李震,当时是中央专案组的要人。我们的案子,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他主管,我们的情况他是很知情的,全部的底细他也都了解。但是到了现在,我这个“囚犯”还健在,他这个“法官”却早已作古了。关于李震的死因也成了一个疑案,到现在还有争论。公安部的结论是自杀,可家属的意见是他杀。这样受到毛泽东、周恩来和党中央信任的人,为什么会自杀呢?许多人说,他的死是因为他太知情的缘故。他的死,与我们以及林彪案件有什么关系呢?我是百思不得其解。

至于空军的王辉球、曹里怀和梁璞,他们在“九一三事件”以后曾经主持过一段空军的清查工作,我妻子和孩子的关押、审查,是他们负责办理的。但他们在空军主持抓人和关人工作不久,一九七二年就开始审查他们的问题。到了一九七五年梁璞也被送到了农场劳动了。当然,这些都是一九八二年我“保外就医”,到济南以后听说的。

所以,毛泽东的策略是分而治之,一批一批地打倒。看见那些审讯我的人很神气,我就在心里想:不要自我感觉太好,只是还没有轮到你们的缘故。政治上的问题,对错与是非,要留与后人去评说。事情不要做得太绝、太过,绝则过。

搬家搬不成,我也就在这里安心地住下去了。黄永胜在被审判的时候曾说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由他们去吧。”

以后时间长了,大概专案组看到我这个人,就是放了我,我也跑不了,没有必要派那么多人来看管我,影响许多人的工作,就让一些人回去了。王团长也走了,留下宋参谋负责。听口音,这个宋参谋是冀东人。他工作十分认真负责,态度也很好。王团长还经常来看一看我,有时还带着政委、副团长、参谋长、政治处主任等一起来,但是都不公开职务。他们走了以后,看守人员就告诉我这人是谁,那人是谁。。。。。。。


二、一觉醒来,窗户上都焊上了铁条四、囚徒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