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广开言路”与“壅塞防川”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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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年之所以成为台湾民主运动的起点,除了新生代的迟熟和保钓运动的契机外,还刚好碰上国民党政权新旧权力交替的际运。

从1970年至1973年是蒋经国排除“元老派”,树立自身的权力体系的时期。为了表示自己比较“民主”,以博得被统治者的支持,蒋经国遂摆出一副“广开言路”的姿势。小蒋的这种姿势,尤其是为了迎合新生代中要求“接棒子”的领袖人物。当时,小蒋虽然已经六十多岁,但是在中国人的年龄观中,以及相对“元老派”来说,却仍然是“少壮派”。既然小蒋本人也有“接棒子”的需求,因此就有“多让年轻人说话”的言论,并且有提拔“青年才俊”之举。他如此做,目的是为了让自己成为新生代的认同对象,并且希望这一代的领袖人物能替自己的权力过渡打边鼓。

的确,在一元化的权力体制底下,统治阶层内部两派斗争,其中一派为了争取主动的先机,往往会抛出“开明”的假象,广开言路,以便将群众争取到自己这一方来。在“定于一”的体制底下,当政局还能维持“大治”的时候,人们要反抗当权者,亦唯有利用统治阶层内部呈现的这种缺口。

1970年的“青年国是座谈会”,及其后以《大学杂志》为基地的持不同政见分子的结盟,就是在这种上下利益偶然凑合的情形下允许出现的。这种情形,亦即是当时一位持不同政见分子所谓的“智者与权者的结合”。

然而,在1973年,当蒋经国坐稳以后,持不同政见分子即遭到镇压——台大哲学系发生集体的解聘事件,《大学杂志》亦被幕后接管。此后,持不同政见分子就转向社会运动,然而,至1979年底亦大致被一网打尽。

事实上,在一元化的权力结构底下,当权者中比较开明的一派,为了“得人心”,总会有“广开言路”的措施。这一派的经典范例可以春秋时代郑相子产代表之。《左传》中对他的作风有如此记载:

郑人游于乡校,以论执政,然明谓子产曰:“毀乡校何如?”

子产曰:“何为?夫人朝夕退而游焉,以议执政之善否。其所善者,吾则行之;其所恶者,吾则改之。是吾师也,若之何毁之?我闻忠善以损怨,不闻作威以防怨,岂不遽止,然犹防川。大决所犯,伤人必多,吾不克救也。不如小决使道,不如吾闻而药之也。[1]

这段对话,反映出当权者中顽固派“壅塞防川”与开明派“小决防川”的两种方法。后者无疑是较高明的,因为他看到壅塞的方法必导致“天下大乱”,到时“伤人必多”,连统治者自身亦将难免。在先秦思想中,也有认为“壅塞”会导致“亡国”的说法:“亡国之主,不可以直言。不可以直言,则过无道闻,而善无自至矣,无自至则壅。”[2]

后世的“开明派”,恐怕连子产那样的见识都不见得有,因此,所谓“广开言路”,往往是一种符合经典范例的“做人”方式。

然而,不论是采取哪一种方法,都是站在统治者的立场着想。因此,当危害到自己的地位时,“开明派”也会变成壅塞派。

在进入了“现代”以后,中国从外面的世界中吸取了“民族主义”的观念,因此,遂在自身的和合性文化之上披上了一层“民族团结”的外衣。同时,中国人也引进了“民主”的观念,于是,统治者也必须穿上这件西装,并且将“广开言路”这个传统政治行为模式重新“正名”为“民主作风”。

[1] 《左传·襄公三十一年》。

[2] 《吕氏春秋·壅塞》。


(四)“天下大治”与“天下大乱”的关系(六)“土”与“洋”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