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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知道,随即她想说的必然还有:“那为什么你说,你只爱我呢?”必然还会有:“如果那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我是女人,为什么那不直接叫做情欲,而要叫做爱情?”然后还有:“那么你是不是只对我有这样的情欲呢?如果只对我才这样,要是没有我呢?”还有:“要是我们没有那个偶然的机会相遇,你的情欲怎么办呢?是不是总归得有一个实现情欲的机会呢?”还会有:“那时,你会不会对另一个女人也说‘这是爱情’,说这是唯一的,说‘我只爱你一个’呢?”[13]

多年来让诗人害怕追问的东西,随着夜风的吹拂,纷纷飞来。他不由得抬起身,离开她,跪在她身旁不敢再触动她。

并非是她、她的每一部分、或她的某些部分,神圣不可触动。而是她的全部,这样坦然的赤裸,这样平安、舒缓的呼吸,这样不经意甚至是放肆的姿势,平素的高雅矜持和此刻的放心自在,使谎言不能挨近,使谎言粉身碎骨。男人的谎言,在她安逸、蒙眬的睡意旁,在童年般无猜无忌的夜风里,被捉拿归案。[14]

因而我清楚地看见,诗人对很多女人都有欲望,在过去有过,在将来而且还会有。我早就知道他是个好色之徒。他为此厌恶自己,诅咒自己,但他本性难移。他感到他永远都会这样。让自己变成一个纯洁的人,他甚至没有什么信心。任何时候,他都能在人群中一眼就发现那些漂亮的女人,还没来得及诅咒自己的幻想,幻想已经到来,已经不着边际地编织开去了。十几岁的时候他就对母亲说过:“妈妈,我怎么老在想坏事?”那时天上飞着一只白色的鸟,我记得那只白色的鸟飞得很高很慢,永不停歇。诗人的幻想也是这样,也是永不停歇。

L向他的恋人承认:“我是个无可救药的好色之徒。”

L对她坦白:“吸引我的女人并不止一个,并不止十个。很多。”

他说:“看见她们,我就感到快乐,感到兴奋。”

他说:“感到她们的存在,才感到一切都有了希望。我每时每刻都在幻想里。除了幻想,我百无一用。”

诗人对他的恋人说:“我幻想她们独处时的样子,幻想闯进她们独处时的自由里去,幻想她们并不因为我的闯入而惊惶,而躲避,而斥骂。为此我甚至希望我也是女人,但就怕那样反而见不出她们的美妙。我幻想她们的裸体、她们的声音、她们的温度、她们的气息,幻想与她们纷纷谈情做爱……”

他说:“我的幻想一分钟都不停止,我的欲望一秒钟都不衰竭。但请你相信,我……”

他说:“我并不曾胡作非为。”

“不是因为你不想,而是因为你不敢。”恋人平静地说。

他说:“我不知道。不知道是不敢,还是不想。但是我爱你,这我知道。”

他说:“如果是不敢,也是因为怕失去你。因为怕失去你,我甚至不想。”

他说:“为了不失去你,我不想那样做,也不想那样想。”

他说:“你别离开我,永远别离开我。”

他说:“但我还是常常那样想,那幻想无法摆脱。毫无办法。”

他说:“真的是毫无办法。在梦里,我梦见所有我喜欢的女人。没有人像我这样无可救药。”

他说:“奶奶早就说过,我要毁在女人手里。”

“或者是女人毁在你手里。”恋人平静地说。

她安静地肆无忌惮地躺着。他跪在她身边。

在光明和幽暗中,诗人看自己那朵低垂的花,心想他真的是不是罪恶之源?

“你怎么不来?”她轻声地问。

“哦……什么?”他胆怯地看她。

“你不是甘心毁在女人手里么?”

“嗯?”他以询问的目光看她。

“你不是要让我,毁掉他吗?”她的声音很轻,但是急促。

随即的疯狂更是无可遏制,无法描绘。因为那独一无二的方式无以替代。

“哦……”在那疯狂中他说,“你原谅我吗?”

“我喜欢,我喜欢你的诚实。”[15]

“你饶恕我了?”

“是的,哦,是的,”在那极度的欢乐中她说,“我喜欢你这么野蛮。”

甚至无从记忆。只能推想在那一刻,在宇宙全部的轰响里,应该包含他们的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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